半个月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他半点准备也没有,神思混沌间仓皇地逃回自己的榻上。
之后秦淮也再没有半点表示,他思绪凌乱,又刚在翰林院走马上任,琐事繁多,也不曾开口再说什么。只是平日相处,和以前的感受大有不同,弄得他好不自在。
一片静谧中,秦淮出声道:“该睡了。”
卫霍原已准备说这句话,可听他一道,心中莫名一沉,反而不想睡了。
他大起胆子,直勾勾地看过去,直白地问:“那一晚……你做的事,敢做不敢认吗?”
某人放于桌下的手一紧,下颚绷紧,耳根微微泛红,然后慢慢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敢认。”
话说开了,卫霍也不压着,又道:“你是什么意思?”
秦淮哑声叫他:“霍霍……”
叫得卫霍心中一软,心扑通扑通跳,呼吸几乎停了下来,只看得见那双黑眸中闪烁的光。
秦淮终于说出了口:“我喜欢你。”
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除夕的爆竹一般在心口炸开,卫霍只觉得耳边嗡鸣,一瞬之间飘飘欲仙。
等神思中的仙台落到平地,卫霍面红耳赤,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蔫儿了。
他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诓我?”
“不是。”
在那双值得信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面庞,卫霍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
他红着脸,认真地道:“我也一样。”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喜欢上秦淮的,只是自那个唐突的吻后才幡然醒悟。
他们自十岁起开始互相看不对眼,有时甚至势如水火。
但命运那般奇妙,执无数坎坷成刀,磨去少年人青涩的棱角,又施施然撒粒爱意的种子,日月如梭,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待他走出心中桎梏,便会发觉它已枝繁叶茂。
戌时已过,凉风钻入窗内,被屏风一挡,识趣地从门缝中溜走了。
这是自八岁之后两人第一次同床。
正是江无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薄被被堆在床尾,在漆黑一片中缩成酸溜溜的一团,寂寞得很。
卫霍枕在秦淮的手臂上,心跳慢慢才平静了些许。
秦淮用手揽着他的腰,卫霍却知道他没有睡着。同居一室数年,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彼此,包括步伐的节奏,包括呼吸的频率。
秦淮低声道:“睡吧。”
卫霍嘟囔了一声:“太热了,睡不着。”
秦淮从床上坐起,拿了蒲扇过来,徐徐的风扇到卫霍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说:“骗你的,没那么热。”
他虽这么说,但秦淮还是扇了一阵才躺下。
卫霍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感受着结实的肌肉下有力的跳动。
他知道现在的境况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这样相拥躺在一处是多离经叛道,悖逆世俗之事。
可卫霍不愿多想,此刻气氛正好,那些多余的杂念都被抛在脑后,什么都不想才是好的。
两人低声说了阵话,卫霍渐渐困了,声音慢慢低下去。
秦淮握住他的手,道:“不说了,睡吧。”
卫霍含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入了梦乡。
他的手被人牵在手中摩挲良久,然后秦淮倾过身,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啄了啄,才闭上眼睡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和秦淮的关系一日如飞,次日抵达翰林院,整理书册时卫霍想到了昨夜之事,心头又如琼枝开花,蓓蕾初绽,喜不自禁。
那笑意在眉眼间充盈,落在他人的眼中,不由就让人皱起了眉头。
李镇用压书的镇石拍了拍桌子,卫霍如梦初醒,忙将手中的书本放回原处,走回到桌案前。
这位老前辈一向克己奉礼,大多时候都是行峻言厉,看不惯一些官吏在上工时浑水摸鱼的作风。但他学识广阔,颇有钻研精神,卫霍也一向敬重他。
李前辈性格上还有明显的一点,嫉恶如仇。
譬如此时,他最看不惯的翰林学士承旨吴丛原到这书阁借书,人来了,李镇一见,又捞起手边镇石一拍,胡子抖了抖,低头装作没看见。
翰林学士承旨是翰林院官职最高之人,负责起草诏书,发布诰令,甚至常承密旨,虽只是从二品,但实则与宰相的权力相持。只是三年前前宰相刘同惹怒天子,被卸去官职,自那之后昭御帝也未曾再提拔人补宰相一职。这翰林院里的其余人等对吴丛原都是恭敬十分,也只有李镇敢给他脸色看。
卫霍不知其中缘由,端着笑站起,向吴丛原行礼。
“吴大人要借何书?”
吴丛原淡淡回礼:“想借《姜史》原本,不知是否在阁中?”
今日书童不在,需得他躬亲做事,卫霍便道:“容晚辈看一眼借记册,吴大人且稍等片刻。”
他翻看之后,发现《姜史》还在,准备去取时便听到李镇不悦地道:“书童不在,卫翰林事务不少,吴大人还是自行去取吧。”
吴丛原扫了他一眼,李镇也当仁不让地回视过去。
卫霍颇有些尴尬,正欲开口缓解气氛,吴丛原已经道:“好。”
取完书,吴丛原告辞离开,卫霍看着人走远,转头道:“前辈和吴大人有何矛盾?”看起来像是积怨已深,可就他听说,两人曾还是挚友,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把关系闹僵了,如今看不出半分情意。
李镇撇他一眼:“往大说,自古忠佞殊途,往小说,我与他政见不合。”
一句话,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话已至此,卫霍也已不必多问,闷头做自己的事。
倒是身旁的老翰林捧着书出了阵神,幽幽地道:“等你升为侍读,也许就懂了。”
像卫霍这样的出身,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往往先定为编史,再升为侍读或者讲经,做得好便再做翰林学士,翰林学士共有六人,为首者为承旨。
卫霍听李镇说话之后一思量,方意识到一件事。
李镇与吴丛原师出同门,同为一年进士,可如今一个为承旨,一个还是官阶最低的编史,其中怕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缘由。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殊途。
退衙之后,卫霍回府,吃了点零嘴,待秦淮也回来,两人一起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凉。
蝉鸣褪去了几分聒噪,蛐蛐清亮的叫声迭起,卫霍从盘子里取了一片雪梨,放一片在自己口中,又喂一片到秦淮嘴边,然后盯着他看了半晌。
秦淮问:“怎么?”
卫霍用手摸摸他的脸颊:“黑了。”
秦淮道:“嗯,这几日日头晒。”
卫霍的手滑下,牵住他的手,饶有兴致地道:“我听说京内有一种胭脂,擦到脸上可挡炽烈日光,不如我寻来你用用?”
秦淮抽了抽嘴角:“胡闹,哪有武将用胭脂的。”
卫霍笑嘻嘻地道:“怎么不能用,你要的话我肯定能寻来。”
“不要。”
“那算了。”卫霍似有些遗憾地说。
月色浓郁时,两人沐浴后回房,躺在了秦淮的床上。
年少方刚,又初尝情爱,克制不住便纠缠在了一起。卫霍被秦淮压在凉席上,唇舌交缠,呼吸交错,濡湿的亲吻在房内响起暧昧之音,令人面红耳赤。
卫霍混混迷迷地躺在下方,手勾缠在秦淮的背脊上,浑身酥软,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头鹿或一只兔,被渴血的野狼叼在口中肆意舔舐,好准备饱餐一顿。
快喘不上气之时,卫霍将手抵在秦淮的肩头推了推他,但后者的动作并没有立停,一下一下地含着卫霍的嘴唇啄了数下,急促的气息才稍稍平复。
“睡吧。”卫霍含糊地道。
“嗯。”
卫霍靠着秦淮的颈侧,薄被又被惨兮兮地踢到床尾堆起。
等凉风吹熄了身上的火,他闭着眼慢慢睡着了。
在他沉入梦乡之后,秦淮缓缓坐起身,拉过薄被盖住卫霍的肚子,安静地坐了片刻,拿起剑下了床。
穹空黯沉,月影模糊,一个身影在庭院中无声地练着剑。
不知过了多久停下,他用手摩挲过剑面,沉思良久方才回房。
*
两个月后,初秋,卫霍晋为了侍读翰林,官职升为了正四品。
成为侍读,意味着他不必总是待在书阁之中,同时会常常在宫中为当朝尚且年幼的两位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讲学。
除此之外,正四品也意味着有了站在朝堂之上的资格,虽不能像尚书侍郎们一样,但一旦有空缺便可应召上朝。想到这一点,卫霍内心深处隐隐有几分期许。
明晨先他一个月便升了侍读,平日也和他提起过这两位皇子,多是有苦难言。
帝师是极有威望的存在,他们的话皇子们不得不听,侍读与之相比,地位还是要差好大一截。
卫霍走马上任的头一天,明晨提醒他道:“两位皇子正当年少,心性不定,往常看顾他们读书可得上心一些才是。免得怪罪下来,咱们得担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