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霍豁然贯通。
他临走时,常荣还说了一席话。
“你有那样大胆的想法和思考,我很欣慰。君若是昏到了极致,朝政摇坠,内忧外患之时,或许也该换一副光景了,那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事情了。”
卫霍认真道谢,常荣却又摆了摆手。
“我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也许将来,我们会有不同的见地也未可知。”
回去的路上,晚霞如火,将半边天染成了赤金色。夕阳摇摇欲坠,似是不忍落山。
倦鸟归巢,卫霍的脑海中映出秦淮的身影,也同鸟儿一样加快速度往回走去。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殿试名次出来的前一夜,卫霍就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酉时,宫中送来了一身衣服,一双鹿皮软靴,还有束发的玉簪和发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样也不缺,齐全得很。明日卫霍进宫时要穿着这一身,传胪大典结束,三甲还要骑马游街,逛遍大半个江无。
送赐礼的宫人笑盈盈地恭贺卫霍。
他跟秦淮一样,得了探花。
宋宇十分喜悦,也算是自己府上出了两个人才。还说想摆一桌酒席,但是被卫霍拒绝了。
虽然被点为探花是件佳事,但他总觉得事有蹊跷。
第二道策论题目他都没有作答,还能拿到探花的名头,着实令人好生奇怪。
不过奇怪是奇怪,心却是彻底放下来了,晚饭也吃得比平时多些。
不过看到那套衣服时,卫霍还是眼睛一亮。
他将外裳捧在手里,摩挲片刻,指下的料子软和得紧,针脚不仔细看便会隐没在精巧的云纹之下。不是天衣无缝,但也差不离了。
卫霍没有犹豫,喜欢便索性换上试试。
他在这边更衣,身形印在雕刻着山水的琉璃屏风上,烛光一照,将人影的轮廓描出了几分旖旎。
秦淮虎口一痛。因为心猿意马的缘故,剑锋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用拭剑的绢布擦掉渗出的血,按住不动,也压抑着心头的悸动。
一炷香后,屏风后传出一声得意的轻笑。
秦淮怀着异样的心绪抬起头,卫霍负手从屏风后走出。
蟒袍嫣红,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脚踩软靴迈步而出,玉带飘然,束在清瘦的腰身上。
气质若高山上常年长青的松柏,又似幽涧旁挺拔的绿竹。
面白如玉,笑如春风,洋溢间仿佛能于一息绿遍江南。
那笑映入秦淮的眼帘,钻入他的心底,一时心旌摇曳,难以自持,那丝悸动好像不大按捺得住了。
卫霍自觉这衣饰衬人,喜欢得紧,理好衣角便迫不及待地走出来让秦淮瞧。
可他只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又低下头闷不作声地拭他那把黑乎乎的剑。
卫霍面庞上的笑没了,有些气闷,难道他还不如一把剑好看?
他跑过去,将剑从秦淮手中抽走,后者立刻要去夺,怕他划伤自己。
卫霍直接将剑背在身后。
“你老是看剑,我穿这身衣服不好看么?”
“……好看。”
卫霍不信:“敷衍我。”
“不是敷衍,”秦淮望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心跳如擂鼓,“很好看,霍霍,把剑还我。”
卫霍狐疑地看他两眼,慢吞吞地将剑递了过去。
秦淮松了一口气,归剑入鞘。
卫霍在发带旁看到了一个亮物,翻起来一看,居然是块青玉。
赐了衣冠,没想到还赐美玉。
“这块玉给你,”卫霍对秦淮说,“我已经有一块了,用不上。”
秦淮说:“我是习武之人,用不上玉。”
“怎么用不上?玉能保平安,京城险恶,一步走错,或许就没有路可走了,你戴上,我放心些。”
秦淮看着他湛亮的眸子,点头说好。
临睡前,卫霍还是将那身衣服脱了下来,再喜欢,也不能穿一晚上。
夏夜暑气消散,凉寒的夜风敲窗而入,从凉席竹片间隙扫过,卫霍只着薄薄的亵裤躺在其上,翻个身又入了另一个梦。
几米外,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只要一阖眼,卫霍从屏风后走出的模样就烙在脑海中抹不去了。
最后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可梦中的景象却更令人意乱。
晨起,秦淮仓促换了亵裤,穿戴洗漱后送卫霍出府。
他只能送到半路,紧接着便要赶往春安和合乌两门,启开城门。
等城门口行人来往时,传胪大典已经结束,卫霍和三甲之中的另外两人各自骑着一匹褐色骏马,沿街游观。
游过车马如龙的长吟街,也游过行人如织的锦绣坊。一路锣鼓喧天,震得人耳将聋。平常百姓蜂拥而至,常在深闺的年轻姑娘也出了大门,都来看才子风采。
见朱门庄严,纨绔风流,也看游乞憔悴,穷人褴褛。
声声丝竹入耳,团团锦绣映目。
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最后,三人被送入礼部府衙之内,宴席已经备好。
按规制,昭御帝该出现在宴席之上,可礼部尚书陈文告知他们,天子出行去往江无郊外的离宫避暑,劝勉之说也就免了。
三甲之中,榜眼卫霍并不认识,状元就是明晨。
宴席上气氛欢腾,卫霍敬了他一杯酒,调侃道:“夫子当初没有收你作学生,这时候指不定在后悔呢。”
明晨哈哈笑了,又摇摇头道:“常夫子为人清正,恐怕不会这般。”
两人说说笑笑,还与其他进士互道姓名,结识了不少有识之士,杯盏交错,交谈甚欢。
宴席结束,已是暮色深沉时。
卫霍和明晨告别,刚欲拐入长街,有人前来报信,是宋府的下人。
一个时辰前,春安门内。
秦淮视察结束,准备上马离开,只听远处喧嚣,转头看去,一队官兵纵马飞驰而来,为首者临近时勒马下地,走到秦淮面前,
看其穿戴,秦淮猜出来人身份,是四品带刀护卫刘责。
行礼过后,刘责招了招手,身后的官兵一拥而上。
刀枪架在身后,秦淮面如沉镜:“什么意思?”
刘责正色道:“得罪了,秦大人,带走!”
听那下人报完信,卫霍因酒意而燥热的血液顿时冷却了,他急急地问:“被带走了,带去了哪里?”
“送去……送去衙门了。”
卫霍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往衙门。秦淮无故被缉拿关押,他却连缘由都搞不清楚,如何能够平静得下来。
“卫公子稍等!”
有人从旁走出,朝卫霍行礼,道:“我乃胡府胡然大人的手下,前来请探花郎去府上一叙。”
卫霍匆忙道:“我有急事,没有闲余叙旧,多谢胡大人好意,但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拔腿欲走。
“公子可是在为秦公子的事情着急?”
卫霍惊愕地转过头。
那人含笑,一双眼闪着精光:“公子想知道的,胡大人那里都有答案。”
他让开身,弯腰:“请吧。”
马车停在胡府门口,未等人来扶,卫霍直接跃下马车。
脚板震痛,他却顾不得,随人一起迈入府门。
天色如墨,是浓稠的黑,卫霍跨过门槛,一阵寒风拂过,他打了个哆嗦,惶惶中竟觉得自己迈入了深渊。
他被带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厢房,等待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胡然才姗姗来迟。
卫霍刚张口要说,胡然抬手,掌心朝外。
“喝点茶,我们再说。”
胡然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卫霍心思百转,忍下心头的焦灼,等他悠闲地喝了几口茶。
当胡然放下茶杯时,卫霍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胡大人知道我兄长为何会被抓去衙门?”
胡然掀起眼皮,端看着他,慢慢道:“自然。”
“是因为什么?”
胡然勾唇浅笑:“昨晚酉时,可有宫人前去送蟒袍。”
“是。”
“那袍子下,是不是压了块玉?”
卫霍怔了怔,又立刻回神,颔首:“没错,那玉有什么问题?”
胡然又端起茶杯,用杯盖的侧沿逗了逗茶面上的浮沫:“那玉,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瑜妃娘娘丢失的。”
卫霍仍有些回不过神,茫然发问:“既是丢失了的,为何会出现在送来的蟒袍下?”
“这,就要问你们,而不是问我了。”
不需太久的思量,卫霍冷静下来,已经猜出了几分因果。
“嫔妃的首饰丢了,他们怀疑是我兄长偷的?”
胡然默然不语。
卫霍霍然站起身,动作太大,险些将身前的案几一并掀翻。他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大半倾洒而出。
“根本不是这样,我要去衙门,和他们说清楚!”
卫霍急惶转身,背后传来胡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