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丞相的那封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写成的,比着原野上白头翁的样子画了一朵花。
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图甘达莫在一天清晨突然进攻。那天起了大雾,将军按着长刀站在城楼上,目光穿过浓雾看到图甘达莫的军队渐渐逼近。
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了,将军参加过无数次与异族人的战争,对这些已经是习以为常。他与图甘达莫交过几次手,图甘达莫有哪些手段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震天的锣鼓很快驱散了浓雾,图甘达莫身穿紫袍,领口处一圈貂子绒,白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座下的白鹿身披铠甲,坠着火红的流苏,在乱阵中迂回前进,带着兵要冲击城门。
“将军!将军!”卫兵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喊,“大营里来了个公子,说是您的表弟,死活要见您!”
“操!”将军头一回痛骂出声,那时候他正拉起长弓对准了图甘达莫的脑袋。
一箭射出,图甘达莫俯身躲过,箭锋把他的貂子毛领给搅得稀烂。图甘达莫破口大骂,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紫袍,一挥手,让投石机准备攻城墙。
“将军!将军!”又有士兵跑来禀报,“十二川裂了一条大口子,里面跑出了好多怪物!还有瘴气!就要往雀城来了!”
将军相当窝火,今天真是把所有的破事都搅合在一起了。他驱马到城外查看,只见远处的雪山中间缭绕起浓重的紫雾,远远地传来打雷一般的声音,大地微微颤动。
紧接着地平线上亮起了璀璨的黄金色,决堤的黄河水一样,漫过山坡就往雀城奔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遮天蔽日的毒气,那些怪物喷吐着剧毒的雾气,席卷之地,花草凋零。
将军和图甘达莫几乎是在同时找到了对方,将军是找图甘达莫算账,图甘达莫是急病乱投医,找将军合计对付怪物的事。
“那些怪物不是你放出来的?”将军拿长刀比着图甘达莫的鼻子。
图甘达莫愤怒地嚷嚷:“是我放出来的个屁!老子根本动不了它们!”
“那这是怎么回事?!”将军一把揪起图甘达莫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说!那些毒气的解药怎么配?”
图甘达莫比将军矮一大截,被提溜起来毫不费力,他挣不脱,两条腿使劲往将军的腰上蹬,一边继续骂:“他娘的要是老子知道还来找你吗?老子这不也没办法了!操!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咱们就不能合作一回么!”
将军把刀尖顶在图甘达莫的心口上,道:“你说不说?兔崽子,老子现在就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
“混蛋!那些怪物开始攻城了!毒气漫过来了!”图甘达莫惊恐地嚎叫,“我要死了!”
怪物的吼声从城门外传来,有什么东西开始撞击厚重的青铜大门,异族人和雀城士兵的喊叫不绝于耳。滔天的毒雾爬上了城头,如坍塌的雪山一般,往城内倒下来了,很多士兵在一瞬间化成了黑水。
图甘达莫忽然又尖叫起来:“乌罕那提!一定是乌罕那提那个死女人搞出来的破事!她一定吃掉了红玛瑙!这个疯婆子!”
将军刚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忽然耳畔吹来一阵风,整座城市在瞬间褪色,眼前奔跑的人群都停留在了原地,那吃人的毒雾也不再挺进了,无边的宁静让人感觉如坠深渊。
☆、斯人
图甘达莫顿时傻眼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被将军提溜在半空中,惊奇万分地看着周遭的环境。
一块被炸开的瓦片停在他眼前,后面还拖着长长一串灰尘。图甘达莫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瓦片上,那瓦片咔啦一声就碎成了齑粉。
将军死死揪住图甘达莫的貂子毛领,警惕地环视四周,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什么神仙魔鬼都让他撞上了!此时周围万籁俱寂,犹如巴山夜雨,江湖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独步。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会留在原地,周围的景象都会停止......”图甘达莫念念有词,这些都是他从长老们口中听来的。
“闭嘴!”将军忍无可忍,怒骂回去,“就你这损样阎王都懒得收你!”
图甘达莫死皮赖脸,存心跟将军杠,他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道:“那您说这是怎么回事,翁将军?老子是没用,您最聪明,老子就等着您来救我出去呢。”
将军冷笑一声,不予理睬。图甘达莫见将军不理他的话,顿时着急起来,他这人就这样,别人越与他斗嘴他越乐意,要是别人不理他,心里难受得就像蚂蚁爬。
正当两人较劲的时候,忽然有声音从天上盖下来,那声音很渺远,带着点空旷的气息。将军一惊,抬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只看到大片的浮云,还有云中穿梭的巨鹰。
那声音似是重复地在呼唤谁的名字,将军凝神细听,只听见四个字:“乌罕那提......”
操!难不成是乌罕那提杀过来了?将军把刀尖又往图甘达莫的心口刺进去一点,图甘达莫掐着将军的手臂不停地动弹,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谁他娘喊老子的......”图甘达莫猛地朝天空咆哮,话说到一半却猛然刹住了。
将军察觉到不对劲,逼问他:“喊你的什么?说下去!”
图甘达莫吼了一嗓子,转而又变成了绝望的哀号:“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赶紧想办法出去啊!老子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乌罕那提。”忽地有人在他身后说,隔得不远不近,声音中带着点缅怀,似是故人行来。图甘达莫火冒三丈地回头,刚想骂个祖宗十八代,却在看到那人的脸的一瞬间萎靡了下去。
一只手搭在将军的手臂上,按住了,示意他把图甘达莫放开。将军看看,却见是上游。上游穿着道袍,袍上绣着竹叶和兰花,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将军似乎听见了里面清酒晃荡的声音。
“放开他吧。”上游语气蔼然,“他是我爹的老朋友。”
神仙正从图甘达莫身后走来,他踏过灰烬和残缺的尸体,拂开挡在面前的烟尘,却似一路分花拂柳,摇曳生姿。神仙异色的双瞳灼灼有光,一只像最深的海水,一只像远古的琥珀。
淡淡的波纹在他身边荡漾,头上矗立着高耸的角,像鹿角,但比鹿角更加高大。枝杈间开着火红的花,花下系着白绫,花瓣落在他的脚边。
神仙一手牵着童子,童子穿着弹花小褂,晶亮亮的大眼睛瞧着四周,红粉脸颊上露出乖巧的神色。
这是一番奇异的景象,时隔多年后,将军对后生们说起这一幕时,他们均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将军见到童子顿时一惊,正要上前的时候却被上游死死按住了。上游摇了摇头,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将军和上游并肩站在一处,上游神色肃然,将军手中握刀,他盯着图甘达莫的背影,还有不远处那个款步走来的神仙,神仙的满头白发如北疆连绵的雪山。
“你是谁?”图甘达莫拔出腰间的弯刀,横至胸前,准备进行格斗。
你格斗个屁啊,将军心里翻一个白眼,就你那小身板和三脚猫功夫,还想揍神仙?这个时候你还是乖乖跪下来求神仙保佑吧!
神仙眼中视若无物,他不像是在看图甘达莫,而是在透过他看很久远的一些事物。人间破败的山河入不了神仙的眼睛,他所怀念的,是远古的桃花源。
图甘达莫咬紧了下嘴唇,随着神仙的走近,握着弯刀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眼前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周身都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气息,逼得人几乎窒息。
他现在心里慌得像地震前的狗。
神仙笑着朝图甘达莫伸出双臂,道:“让祖宗爷爷看看,乌罕那提氏的后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图甘达莫哪敢认这样的人做爷爷,还不要了他的命!他往后退,哪知神仙抬了抬手,自己就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将军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神仙一直称呼图甘达莫为“乌罕那提”,还说他是乌罕那提氏的后人。
神仙不屑于说谎,他拥有无边的法力,识人看相自是不会出差错。神仙一心想到北方来寻找真正的乌罕那提,那看来,他现在找到了。
那另外一个乌罕那提呢?她又是谁?她现在在哪里?十二川下那些怪物是不是她故意放出来的?童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个事件和问题交织在一起,一团乱麻。将军一直以为自己把一切看得很透彻,可现在看来,藏在烟尘背后的,才是真正的阴谋。
“我,我是图甘达莫氏的后人,不是乌罕那提啊!”图甘达莫被显灵的神仙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眼中含泪,急得直跳脚。
刚才还笑容满面两眼放光的神仙扯了图甘达莫一个耳刮子,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瞎还是我瞎?乌罕那提氏没有你这种窝囊后人!”
异族有一个传统,每一任异族王,都由乌罕那提氏的后人来担任。老人们说这是古书里记载的传统,是神仙的话,后辈们须得时刻铭记。但是到了图甘达莫这一代,传承出了一点问题,王位落入了旁姓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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