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蒲川一行人坐在篝火旁彻夜长谈时,江南已起战事。东海总兵反,攻胥州,占领横贺码头,收东海九港,祁山、庐温两地总督并入,驻军长江南岸。
江南的奏折很快递到了皇帝的桌上,皇帝执朱砂御笔,批石堰总督为“安南大都督”,率知州、临州、汶州、景安府、顺候府三州两府驻军前往平乱。
石堰总督领军南下的那一天,皇帝站在临风的高楼上俯瞰帝都,屋宇重甍,楼台几万里。
又过几日,西蜀地震,锦官城被毁,方圆七百公里,皆夷为平地。同时,山东□□,琅琊王出兵镇压,横扫济北平原,兵锋直指帝都。
时人常说,天道衰落,国运亏空。
是日,太阳照在宫楼的飞檐上,秋意将近,枫树红了,在风中沙沙地响。丞相戴着扶冠爵牟从皇帝殿中下来,匆忙去寻掌印,帽沿上一颗翡翠玉灼灼有光。
掌印在偏殿中见了丞相,他给丞相上了花茶,关上门窗,掩去外头夺目的天光。丞相在圈椅中坐下,叠起腿喝了一口茶水,问:“外面查得怎么样?探子们可有什么收获?”
“查到了很多东西。”掌印说,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叠信纸,递到丞相手中去,“城外有多少异族,他们分布的地点,进攻的计划,都写在上面了。”
丞相搁下茶杯,皱着眉头展开信纸来看了看,点点头道:“去诏狱里找几个死囚来,当过兵杀过人的那种,化装成异族,两日后劫狱。”
掌印抿抿唇,烦躁地摸了摸下巴,道:“异族正在进攻北疆,现在我们又对乌罕那提出手,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报复?”
丞相闻言低眉,摸了摸袖子上的刺金,冷笑道:“图甘达莫巴不得乌罕那提死掉呢,况且我们这是劫狱,不是砍头。”
掌印打了个寒噤,拨弄了一下瓶中的牡丹花,他背后的墙壁上挂着长幅的挂画,画的是清明节时汴桥上的盛景。
“如今琅琊王拥兵于泰山脚下,锦官王疲于赈灾,陈留王袖手旁观,广陵王则一直没有消息。”掌印说,“江南大半以沦陷,战况僵持。若是帝都有难,该是谁来救?”
丞相笑了笑,眯起眼睛端详窗外露出的一大片红叶,淡然道:“谁来都一样,且看且行。这次就是你帮我的最后一个忙了,趁着帝都还没乱起来,快点儿安顿好外头的家业吧。”
他说完,站起身来向掌印拱袖答谢。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宫里宫外相互扶持,走过了官场的泥泞,不知还能不能走过国难当头。
丞相出宫之后回了别院,花匠正忧心忡忡地把饭菜摆上桌,厨师把最后一批杨梅腌渍了,端上盘子来,上面浇着剁碎的梅子酱。
花匠布好了菜刚要出去,丞相叫住他,说:“最近帝都不太平,你等会儿收拾一下东西,回邯郸去避一避吧。”
“那老爷您怎么办?”花匠一惊,忙回身上前,手忍不住颤抖。
丞相拍拍他的手臂,微笑道:“你别担心,我会有什么事?这些帝王之争,你们不该卷进来的。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救不了其他的百姓,我所能做的,也就是提前告知你们一声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花匠都有所耳闻,盛世戛然而止,战事接踵而来。丞相府中愈发空荡,秋天正在院子中蔓延,而丞相要独自待在风暴的中心,等黑暗把他吞噬。
花匠咬着嘴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在堂上徘徊了两下,最后待不下去了,魂不守舍地开门要出去。
“两日后的亥时,有人要去劫狱。”丞相忽然大声说,花匠身形一震,站在了原地。
丞相攥紧了茶杯,眼尾泛红:“你带他一起走吧......不要回头。”
长久的沉默。
草草用过晚膳,丞相骑马去了将军府。将军府大门紧闭,他敲了门,稍等了一会儿,何老便一下子把门打开了。何老原本以为是将军回来了,兴奋至极,但看到丞相那张脸后,兴奋转为了吃惊。
“相爷,您怎么来了?”何老惶恐,忙退后一步,把丞相请进门。
何老见惯了丞相将军并肩出入的样子,今天丞相单独找来,他略有些慌张。给丞相上了些果子糕点之后,便惴惴不安地等着丞相发话。
丞相是来让何老回济南去的。
他对何老说了很多话,何老年纪大了,听不得伤心事,丞相就专挑好的讲。他轻描淡写地讲清了天下局势,这才没把何老吓晕过去。
只有说到北疆战事的时候,丞相神色略显黯淡。他对北疆没有说太多,只是叫何老别担心,将军神勇无敌,所向披靡。
丞相在将军府中转了转,看了看那些熟悉的花木,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苍山籽的味道。丞相独自在将军的卧房里坐了一会儿,把头埋在将军睡过的缂丝枕头里,相思如荒草疯长。
《旧纪》载:......亥时,狱前忽现异族数十名,佩倒齿弯刀,皆文身刻背,剽悍异常,盖劫乌罕那提氏出狱矣。混战至子时,乌罕那提出逃,直奔北城。城中有人放‘五瓣星芒’,尔后角声四起,城外异族皆冲击城门,喊杀震天。帝亲临军阵,着紫英铠甲,自首出......
花匠纹了身,散开了头发,混在一干假扮的异族人中间,冲进了牢狱。他用石灰弄瞎了狱卒的眼睛,在地上倒满了焦油。死囚们被下了蛊,只管杀人,一时间牢狱中血浆满地。
牢门接二连三地被打开,里面的囚犯全都一窝蜂往外跑去,他们多半都是杀人的死罪,这个时候为了自由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狱卒顶不住,锦衣卫拿在掌印手中,自然是不会来救援的。
混乱中,花匠逆着人群往甬道的最深处跑去,两边的是狂奔的囚犯,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焦油和血浆味。他此时只想着快点把管家带出来,无数叫喊声被他抛在脑后,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抛弃了。
他点燃了焦油,死囚劫出乌罕那提之后就把火把丢在地上,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冲天的火焰就淹没了整座监狱。
狱门被天杀的狱卒给锁死了,没逃出去的囚犯在火中奔逃嘶吼,然后渐渐被烧干。管家伏在花匠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给他指了一条暗道,从东南角一个地窖可以出去。
地窖里是狱卒私藏的老酒,打开地上一个铁盖子,下面深不见底。花匠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听到下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地下的暗河。
管家说:“这下面是丢弃那些不明不白死掉的犯人的,顺着水流,应该可以通到城外的护城河。沿着河道往南走三十里,就出了帝都了。”
花匠本想问问管家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但头顶已传来房屋倒塌的巨响,地窖摇摇欲坠,再不走就要被埋在下面了。
灰尘打在二人脸上,花匠朝管家点点头,脱下衣服给他裹上,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抱着管家纵身跃下,落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城中,乌罕那提骑马往北城逃去,半路遇到了御前亲兵的截杀。异族人骁勇善战真的不是吹牛,一个个提着刀砍人头比切菜还容易,好像天生就是这样。
许多官员都背着财物带上家眷往城外逃,亲兵在城东疏散群众,异族暂时还没有围到城东来,人潮往东门涌去,帝都俨然成了巨大的牢笼。
十八岁的皇帝穿着紫英铠甲,带领一队精兵正在攻击异族的侧翼。这不是少年皇帝第一次上战场,他十三岁的时候偷偷跑到北疆去,追击异族一千里,翻过那座大雪山,看到了无垠的平原。
皇帝是少年,少年自有一腔豪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正当两军胶着的时候,城外忽有号角声响起,皇帝猛然绷紧了神经。紧接着,火光中黑色的军队便像潮水一般往城门涌来。皇帝看到那些闪光的黑甲,还有高耸的旌旗和画戟,犹如一座移动的城池。
黑色的军队逼近了,骤然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整个军队瞬间往两边拉开,雄壮的骑兵迎面朝着异族奔来!长矛刺进异族的队伍中,气势排山倒海,马蹄踏在地上,地动山摇。
很快就有人朝着皇帝奔去,翻身下马,跪在皇帝面前大声禀报,说广陵军救驾来迟,望皇帝恕罪。
皇帝骑在马上,不知是哭是笑。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的,居然会是他的小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存稿完结,每日双更开启。
☆、冥迷
“无需多言!”皇帝勒住马缰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刺穿了一个异族的喉咙,“助朕杀敌!”
“是!”
广陵军的副将重重跪在地上,大声回禀,他忽然红了眼睛,拼命把泪水逼回去,脸上一条刀疤显得有些扭曲。
浓稠的血浆溅到皇帝的铠甲上,在他眼里倒映出瑰丽的色彩。少年皇帝的眉心生来有一朵朱砂梅花,艳艳的,常开不败。皇帝常坐于明堂之上,百官朝拜,冠冕垂旒。
帝都仍笼罩在黑暗中,巍巍的城楼像连绵的雪山。城中多处起火,火势很快蔓延开去,形成了巨大的漩涡。火光照在士兵的铠甲上,他们骑着黑马冲上一处高地,如奔流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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