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斩钉截铁地应了句:“不恨。”
以安道:“你曾被咱爹输给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然后呢?”在此之前,我想了很多,天灾、人祸,能想的我都想了。不过能将我变得这副模样的,也只有这人祸,我始终相信天不会这般残忍。
以安继续道:“爹将你输掉以后,几月后病死,我努力了一年才存够银子,将你赎了回来。赎回来时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说话也疯疯癫癫的,刚做过的事,一转身就忘,你吃了好些药那种情况才好转。”以安将被子往上拉了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秋,以前的事忘就忘了吧,反正都是让人烦恼的东西,记不住也罢。”
我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还是很难受,眼睛变得酸酸的,手上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说好不恨的,可是现在又忍不住去恨那个没有丝毫印象的‘爹’了。
“我睡了。”我背过脸去,不让以安看见我眼眶里的泪花。以安替我盖好被子,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后才灭掉油灯离去。
这一夜,我又梦见了那一群人,他们的声音大很刺耳。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一个夹杂于中的女声。
好像是在梦里,泪水顺着的眼尾滑下,一只手轻轻勾去我眼尾的泪,衣袖带起的风里夹杂一阵淡淡的檀香。这是梦,又不像梦,我已无力去辨。
第7章 我心悦你
小蓟性凉,味甘,入肝、脾二经。凉血,祛瘀,止血,也可治疔疮,痈毒;葵菜,《本经》将其列为上品,可作菜食,能通利五脏,根用以通利肾窍,叶以红糖为引,治疗疮肿外敷有效;龙葵,有解热、保肝、健胃、明目之功。本对医药之理一窍不通,听以安念多了,我也就记了不少。
这两天日头好,先前所采药材皆以晒干。以安站在凳子上添补药材,我便站在地上为他递药材。中途有人来看病,以春便来接替他的位置。
药材添补完毕,以春提着菜篮子欲出门买菜。以安信手将腰上的钱袋子扯下来搁在桌上:“先去把你二哥的药熬上再走。”
“好嘞。”以春应声便转进灶屋。以春进屋不久,有一个汉子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娃娃冲了进来:“以安大夫,请您快救救我儿。”
“怎么了?”以安立马丢了手中的活儿,大步冲上前去看那娃娃。汉子急急应道:“从树上摔下来,腿摔断了。”
汉子怀中的娃娃泪水与口水齐流,一水灵的眼睛哭得通红。那汉子时不时哄上一两句,时不时又骂上一两句。我掏出一颗糖递与那娃娃,那娃娃半惊半疑地望着我,汉子道:“还不快谢谢以秋哥哥。”
那小娃娃包着满嘴的口水,道了声谢。以春过来望了一眼就提着菜篮子出门买菜去了。以安忙着诊治,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便去柜前替他收拾残药渣,不经意瞥见那钱袋子还静静躺在柜台角。
我拿过钱袋子便道:“以安,以春没带银子走,我给他送去。”以安头也不回地应了句:“好,早些回来。”
以春刚走不久,若我走快些或许能追上他,我一面想,一面在人群中穿梭。万州城是个富庶之地,行走于南北、东西这两条道儿上的商贩大多都会在此集散,因而这万州城的街道总是人流如潮。
一群小娃娃举着糖葫芦在过往人群中嬉戏,那笑声清脆而又欢腾,脸蛋儿白净极惹人疼爱。我想,我小的时候应该与他们是一样的。
身后突然爆出一阵呵斥声,呵斥声又伴随着跶跶的马蹄声,只见后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左右两边逃窜,几匹快马奔驰而来。
领头的是一位锦衣公子,那锦衣公子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仆打扮的人,他们扬鞭怒吼,那阵势骇人。我退到一旁,那群戏耍孩子被这阵势吓得失了常态,年岁较大的孩子见势不好急忙闪到一旁,剩下那个年龄小的,被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开!”
一声怒吼迎面扑来,那锦衣公子的马蹄即将踏来,那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是哪来的勇气,在那马嘶鸣一声,扬起那双大黑蹄子的瞬间,我纵身扑了过去,抱着那孩子滚了数周才停下。两只袖子翻折,我手上的伤疤尽数暴露,顾不上疼,我急忙拉下袖子掩盖疤痕。
那黑马受惊,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马上的锦衣公子黑着脸,他身后的家仆急忙上前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找死啊!”
骂着骂着他手里的那尾马鞭就落了下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那鞭子啪的一声响,我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痛意,我转头一看,只见以春护着我,高声呵道:“你们的马差点踩到人,你还有理了吗?!”
“踩死也是你自找的!”那家奴扬鞭又要打,以春块头大,力气又大,他瞅准鞭子一把抓住,而后猛然一拽,将那家仆拽下马。
我甚厌恶这些狐假虎威的家仆,穿得人模人样,实际上全是狗仗人势。对着我们就以为高人一等,主子一咳嗽就立马点头哈腰,低声下气。着实令人恶心得紧。
方才那小娃越哭越大声,我将他拉过来护在身前,被以春拉下马的家仆连同那锦衣公子都瞪着我,在迎上锦衣公子那道目光的一瞬间,我感觉不好,并且这感觉强烈得很。
我与那位锦衣公子对视了几秒,他撤了目光,扬起马鞭,猛抽一记:“走!”
家仆上马,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上马扬鞭而去。那公子回头望了我一眼,那个眼神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我也十分希望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
以春将我拉到一旁,又将那小娃娃从我身前推到一边,忙道:“二哥,你伤着没有?”
“没事。”我摇头,俯下身去哄那小娃娃。那娃娃的哭得尤其伤心,以春有些不耐烦,推着他:“别哭了,快找你爹娘去。”
那孩子挂着一把鼻涕眼泪,转身离去。我这才反应过来以春刚才帮我挡了一鞭子:“你肩膀如何?快让我看看。”
以春扒开我的手,傻呵呵地笑着:“我皮糙肉厚,没事,二哥放心。”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菜篮子:“哎~对了,二哥,你上街来做什么呀?”
我将钱袋子掏出来交到以春手里:“没带银子怎么买菜?”我自知自己的记性不好,总是丢三落四,以春却比我还不记事。
“走的时候忘了。”以春的笑容越发憨厚:“二哥,你快回去,我去买菜了。”
见以春随着人流远去,我才转回药铺,以安已将那小娃娃的腿包扎完毕,他又包了几贴药,叮嘱了几句。那汉子付过银钱,便抱着孩子走了。
在这三年里,无数人来到这里,带着各种伤痛各种病,以安皆尽心尽力地救治。我已记不清他淌过多少汗水,我也记不清有过多少次夜诊。
午饭照旧吃,汤药照旧喝,即便易轩没出现,这日子也要照旧过。晚间,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最后实在无法,我摸黑在抽屉里翻了两颗安神丸吞下,借着这药劲儿,我才勉强入了梦。
后面的两天尤其乏味,我坐在院里把玩着易轩送我的草蚱蜢。这蚱蜢正慢慢变干,翠绿之色渐渐退去,全然没有先前的那股子精神气儿。
吃过中饭没多久,六儿就提了一包糖来到药铺,这几天不见,我觉得他变得越发清秀了。六儿在以安耳边嘀咕了几句,以安红了脸,其实他的脸不红,我也晓得六儿是来替柳半烟传相思的。
我和以春心里喜,却不敢笑出来,以安这人,聪明,行事又果断,但每每到了柳半烟这儿,他就优柔寡断。许多时候,我都替他急,真想提着他去与柳半烟拜堂成亲生个小娃娃。然后我荣升为二舅舅,替孩子把把尿,喂喂饭,那日子,定是要比现在有趣得多。
闲谈了没多久,六儿就问我:“以秋公子,昨天我听见张家公子在向烟姐问你,问您怎么不去抚琴了。”
我只听,没作声。
张家公子,怎么说呢?只能说他不怎么坏吧,大多数的纨绔公子都是无德无行,稍微好点的就是打骂奴仆,挥金如土,再不济的就是作恶横行,鱼肉乡里,这张家公子就介于这二者之间。
我为他抚了两次琴,原本有些好印象,但我那次偶然撞见他劫了一个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欲行不轨,那仅有的好印象轰然坍塌。也是至那事后,他去醉香楼时,再也没找过我。
六儿又问:“以秋公子,你还打算去醉香楼么?”
我摇头:“暂时不去了。”
六儿面露可惜之色:“这样也好,以秋公子可以不用熬夜,好好养身子了。”
申时一到,六儿便要告礼回去,这正是醉香楼上客的时候。以安没多留他,只在六儿出门时招呼了一句:“得空就过来坐。”
这话表面上是说给六儿听的,实际上,还是想带给醉香楼里那位娇滴滴的柳半烟,也不知六儿是否懂以安的意思。
天刚擦黑,以安就做好了晚饭,我们三人各坐一方。门口出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然后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我心里微微一颤,抬头便见易轩提着一个雕花食盒大步而来。以安的脸好像是沉了下来:“原来易公子还有翻别人院墙的喜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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