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了山林间,我渐渐失去了方向感,你我沿着没有多荆棘的地方,踩着坎坷步步爬上去,山间的阳光透过层层的荫郁逐渐从暖递进为热,我稍稍喘着,不知不觉,背后已经是一阵湿意。
沿着几棵高大挺拔的松树,我们绕过了这座山的山背,又走了一阵,终于是来到了你口中的那片产荼圣地。
满坡的嫩绿色在我眼前铺展开来,虽然有些参差不齐,却生出了别样争艳的感觉,正如你所说,为了容易采摘到荼,你与你爹每年都用镰刀将荼树剪得不高,不难看出,周围散落着不少较高的荼树,林荫舒展开来不比沿途看到的几棵遒劲的老松差,但要爬确实是麻烦且不安全。
清晨的薄雾消散后藏匿在了这片荼园中,化为了一串串剔透晶莹的露珠挂在了一簇簇的青葱上,也有些被含在了暗色的松花绿里,随着有意无意的颤动滴入土地。迎面拂来一阵清新的风,杂念与思绪竟然也渐渐变得剔透了,跟着被湮没在了湿润的地里。
“傻徒弟,过来,师傅我来叫你怎么选荼,”你将我带到一丛与你齐高的荼树那儿,先是靠近观察踌躇了一阵,接着挑出了两片芽叶,开始讲了起来,“你看,这两片荼哪个好些?”
我凑近看了看,不知是否是因为正值春季的原因,荼叶很大,大约有三寸长,与我手的大小相仿,叶的纹理沿着嫩茎神展开来,透着春日的生机。两片荼叶的差别不大,只不过一片看上去窄而长,似乎比较柔弱的样子,另一叶片的叶脉根更宽一些,使得整片荼的两侧更像春笋般参差而上汇成一个尖峰。
“这个看上去好些,”我指了指那个像笋一样的。
“不错,荼叶要选这样的,”你满意地点点头,开颜笑道,“然后要注意,看到我捏着的这根荼的茎了吗?”
我稍稍俯身看了看,它们赭色的细茎节也有些许差别,前者的节间短,后者的节间长。
“要摘就摘这种茎长些的。”你解释道。
我稍稍颔首,便将袖子扎起,开始忙活了。
你刚开始跟在我身边看我挑得如何,摘得不好时你便及时地向我说明要怎么做,指导了一阵,我大概也掌握了要领,你盯了我一会儿,见我没出什么差错,便也开始采荼了。
满山苍翠在春风里微动,传来了窸窣细语,汇成阵阵歌谣,在这向阳的绿林里回响,盘旋流入空旷湖蓝的天际,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忙碌在这片初春的柔软晨光中。
时渐正午,你已经摘了近半筐了,我大约采了小半筐,作为刚刚接触的生手来说,还是不错的。
休息了一阵,你我用早上带着的春饼充饥,而后继续采摘起来,这一次你到了正对着我的荼树另一端,我稍稍低头,只看得见你被各色葱郁挡住的半边脸与棕褐色的髫髻。
“我爹说,这儿是他第一次见到我娘的地方,”大约是因为这漫山的细语渐渐地弱了,你边采着荼,边轻声地讲着,“那时也是春天,我娘从几座山外的另一个村出发,原本是要去别的地送东西的,结果遇着一场春雨,迷路了,误打误撞地来到这儿见着了我爹。”
我沉默地听着,手指在荼丛中翻找着。
“我爹带我娘走出了山,引她到了正确的地方,不久后,她又回来找我爹了,跟着我爹到家里喝了荼,我娘说她喜欢这味道。原来他只是将荼作为闲暇的爱好,但我娘喜欢,他便想着要多种,他打听到了我娘在哪,常常送荼过去,然而,路途有些远,但我爹都是赶着过去的,送到我娘那边的荼从来没坏,可我娘说还是不如新鲜的好吃。”
我的指尖掠过了几片看似有些羸弱的荼叶,终于遇到了一片新鲜而富生机的新叶。
“后来我娘嫁给我爹了,每天都能有新鲜的荼吃,但好景不长。我出生后,我娘突然得了一种病,身体一下子坏了,不久后就离世了。我娘走后,我爹将对我娘的喜欢全部给了荼,将照顾我之外的其他时间都留给了荼。”
我伸出手指托着湿润的荼叶,柔软的叶子下,我指尖的阴影攀近。
“我对我娘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但我爹说她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美,洁白而明亮,所以我爹就给我起名为皎。”
我将那抹荼掰离了茎,清脆的声音在瞬间被风声的低语盖过了,我内心突觉荼叶较于人而言,是如此脆弱不堪。
“对了,”你摇了摇头,垂髫微动,接着踮起脚,将头探近了我,对上我的眼眸里有些湿润,但更多的是好奇,“你爹娘呢?”
我将眸子垂下,沉默了一阵。
“我父亲是朝廷命官,我母亲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千金,她是正房,但我的生母是侧室,她生我时难产去世了,”我继续收集这山间脆弱的绿色,尽量地把我家的情况简洁化,“母亲偏爱她亲生,也就是我的两个哥哥,几个人想着要把我从家里踢出去,于是我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你小心翼翼地探问着:“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停顿了下,终止了手上的动作,认真想了一番。
“我父亲向我答应说,等我要加冠时接我回城,回去后参加科举考试。即使考不中什么,因为父亲是个官,再不济也能被分去当个小官,不过在那之前可能得去别人家里当侍从。”
“这样啊...”你低下头,声音放小了些许,“我数数...”
我从思考中脱身,疑惑着你在想些什么。
“那你当官以后会回来吗?”你又将头抬起,明眸如月。
“我怎么知道,但是倘若真的当了官,估计我那群亲戚们也不会将我放在吴兴湖州这边,肯定是有多远送多远吧。”
你无言,我也沉默了,我大概也清楚,细数算来,我能留在这村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七载罢,一旦离开,便是永无归期了。
午后,我们背着两筐荼叶下山了,荼叶不重,但春日的潮湿让荼叶的露水久久不能蒸干,多少有些增加了负担。
回村后,阿福已早早到你家屋里等着小翠了,见我们回来,他腆着脸说要回去了,不过我们以要筛荼为由藏到了那间书屋里。
“小翠来了你就直接把荼交给她,多简单的事。”
“是...是...少爷。”
在稍稍等待了一些时间后,临近傍晚,小翠如约而至,但这一次她叫唤你的声音不似昨晚那般刺耳了。
你我趴着墙,透过木门并未完全合嵌的缝隙往外瞥,只见不久后便要加冠的阿福迈着似小儿般笨拙而紧张的步伐将你挑好的一篮荼提了出来。
“小翠姐姐今天怎么带了两个篮子?”我此时正蹲在门边,你一手扶着门,一手撑在我的背上,俯身在我耳畔低语着,我的面颊被你额头的垂髫惹出了一阵痒意,“她平常只带一个篮子,装些自己做的小食或者是果子。”
小翠进屋了,我看见这一次她没带着二喜,见着阿福,惊讶之余又迅速埋下头来,没有直视阿福,大约是猜着了你不在家,便将其中一个篮子放在了你家灶房的门口,从我的角度瞄去,她白皙的脸上悄然攀上的红晕无比明显。
小翠迅速转回阿福那边接过了荼叶,同时将另一个篮子交到了阿福手上。
“刚刚去隔壁,一个老人家说你出去了,我还正愁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找你。”小翠开口,清秀的眼眸有些游离地瞥向阿福,但头还是低着,“这是昨天我小哥那一巴掌的赔礼,真的抱歉。”
阿福也没敢看小翠,大约是见小翠低头,他反倒把头稍稍抬起来,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想要接过篮子,结果有些失措地触到了小翠的手。
霎时,小翠的手竟如触到了滚烫的热水般缩回,眼看着篮子落向了地面,阿福瞬间抓住了篮柄,与此同时,小翠反手就给了阿福并不红肿的另半边脸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
小翠惊慌失措地用衣袖捂住脸接着对阿福行了个礼,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抱歉,接着在我看来落荒而逃一般地离开了,踏出门槛前还对阿福慌乱地喊了句:“我明天再做些吃的给你赔礼!”
“我可从没见过小翠姐姐这样子过,”你面带惊奇地感慨道,“傻子,我觉得你不用想办法帮阿福哥哥了,小翠姐姐明摆着也喜欢阿福哥哥。”
我深深颔首。
的确如此。
☆、『贰 何处再寻』五
五
时光如荼叶上攀爬的纹理,悄然地延伸向注定被束缚住的尖端。
第一年春天,我十四岁,你九岁。
你爹得知我与你成了好友后,倒是更少回家,常常隔了几周甚至是几月才回来,大约是能放心去到更远的地方贩荼、寻荼、并寻些同道中人罢。我常常是有空便与你一同到山上去打理那些荼树,偶尔去学堂回来后倒也无事可做,常常是在傍晚就到你家帮你蒸荼或者收拾晒在外面的荼。在学堂时,我常常是幻想着你一个人在那空旷无尽的翠色中,青色的麻布衣宽裹着你不大的身子,漫山低矮的苍绿在深空的压迫下飞舞出了荼叶,卷起了些许落寞。
我原是想着让你三餐都来我家吃饭的,可你说,你爹教导你不该欠别人人情。你家都是以荼易物,我则以帮你摘荼、制荼易以借用你家的书房,一事归一事,你不想欠着我人情,便拒绝了。我后来则提出了我将我家剩下的残羹冷炙带给你吃,以易你书房内的某些书籍,你踌躇了会儿,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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