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年与第四年倒是很平常地过了,我束发后,便再也没有去学堂了,只是留在家中潜心读书,偶有闲情会钻研一下饮荼之道,到你家拜读几本佛经。
第三年伊始,十一二岁的你渐渐已经能开始自己读些晦涩词较少的书了,你爹依旧是隔着几个月才回家,直至第三年的腊月,你爹开始带着你出去临近的村子或是集市贩荼了,路途往往是不远的,你们每周至少都会回来一次,那年想来也是自我搬来这儿后能见着你爹次数最多的一年了。
你与你爹出去的日子里,我过得倒是无比悠闲,往往是与阿福、小翠一起去山中打理荼园的。
小翠说她无意间将荼叶伴着粥一起煮,倒是做出了个好味道,自己的厨艺也好,想着要将自己做的吃的摆到附近稍大些的集市中去卖。
这需要更多的荼,小翠笑道,以后我就同谢公子你一起打理那后山的荼园,这才好意思从赵皎这儿顺走多一些荼。
阿福往往都是跟着小翠一起来的,挑水伐木这些事他都抢着来干,我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我随小翠待久了,厨艺倒是突飞猛进,第四年夏季,正逢你回来,我想着用槐树汁合面做一碗冷淘,浇伴着豆豉与蔬菜想来应是美味。
在阿福、老管家与刘娘的三重异口同声的赞不绝口中,我尝了尝,确实不错,配上荼水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端去给你时,你与你爹在灶房忙活着蒸荼,我只是将吃的放在低桌上,而后到你家书房挑书去了。
书房的门关不住门外的声音,我将几盏油灯点亮时,听见了厅中传来的碗筷声响。
“清昼又送吃的来了,”你爹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涩感,向你交代,“你待会记得带点荼送给他,记得要谢谢他。”
“我知道,爹。”你的声音不似曾经那么稚幼,但还是有些软嫩,语气里有着莫名的喜悦,透过木门闷闷地传进来。
“他帮忙打理后山的荼,这几年也照顾你不少,”你爹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虽说他比你年长几岁,但人家是少爷,也是读书人,既然将你当成朋友,平时你跟他相处时就得多帮他,多迁就他,别总耍小孩脾气。”
“明白了明白了,”你的声音收敛了下来,轻声催促着,“爹你少说两句,他读着书呢,快些吃饭吧。”
我轻笑着摇摇头,翻到了《麟经》的《公羊传》,看了几篇文章后,便砚墨抄了起来。
书中的文字仿着的是西汉初期通行的隶书,如今的楷书演变出来的根本也是隶书,我正入神,你轻叩几下门,似乎是不敢惹出太大的动静,悄悄溜了进来。
“怎么了?”我问道。
你奔到我身边坐下,盯着我写了几个字后,我瞥见你正端着一碗荼水。
“包子你今天倒是难得乖巧,”我笑着打趣接过荼水,端详着看了看,色泽澄绿,品了几口,“嗯,新找到的?香味倒是很浓厚,就是有些过于涩了,有些像你爹之前带回来泡过的庐州茶,但是品质一般般。”
“傻子你品荼倒是不错,”你粲笑着解释着这荼的来由,“我和我爹这次往南边远些的集市走,他们没赶人,还遇上了寺院的几个师父,我爹跟他们聊了几句后他们带着我们去寺院住了几天,这荼就是庐州的香客远道去献给那些师父的。”
我听罢,稍稍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想着继续抄书。
“对了,我这次还带回来了几本书,你应该是会喜欢的。”你起身跑到外面去抱来一叠书籍,数来至少也有几十折了,我接过来,看样子大约也是佛家或者道家的经书,我虽未有入道或皈依的想法,但却对这类书籍十分的感兴趣。
“你倒是十分懂我。”我笑道,“这么多书可真的够我看上一年半载了。”
“这样吧,”你数着几折书,我暗想你大约又在琢磨什么点子了,“这叠书我就放这了,你随时都可以挑来看,不过你以后每送过来一次你做的饭菜,你就必须得拿走一本。”
我抿了抿嘴,故作出一副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决定的样子,余光中看见了你满心期待的眼神。
我笑了笑。
“一定得送我亲手做才能拿书么?”
你回到我身边坐下,郑重地点点头。
我装出纠结的表情,我那年长高了不少,于是稍稍地低头凝视着你。
昏黄的房内,油灯的火光在夏日的闷热中让人有些困乏,灯光描摹出了你依旧有些童稚的模样,你的头发半束着,几年前有些微黄的头发如今已是完全的墨色,散附在肩背上,光影将你微蹙的眉头渲出了杏色,我恍惚地看到你那双仍带着灵气的明眸中确实带着如皎月般的柔光。
我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上你的脸庞,没有怎样用力地捏了捏,只觉你有些消瘦了。
“行吧,那本公子就勉强答应你了。”
你绽开了笑颜,橘色的暖光在你眼中融成了一抹夕色光霞。想起什么似的,你双手反握住我正要收回的手,透过轻纱纺成的袖腕,我感觉到了你掌心传来的暖意,然而你的指尖却是冰凉的,我不解的目光对上你真诚而期许的眼中带着的那阵复杂情绪后又匆忙地逃开了。
“怎么,包子你想要出尔反尔?”我想将手抽回,你却如胡闹的幼儿般任性地按住。
“傻子,我明天不用去贩荼,明天你再做一回今晚的冷淘面可以么?”
我悬提着的心有些失神,愣神后才察觉到自己正盯着你勾起的唇角,我哑然轻笑。
“可以,但我得带走两折经书。”
你也装出了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然而却没法收敛住那深深的笑意,于是颔首同意了。
☆、『贰 何处再寻』八
八
第五年,你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你爹愿意带着你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你也就更少回来了,这一年我年满十八,数来大约也就剩一两年便要回城了。
这一年里,小翠依旧没有嫁给任何人,但常常跑去离这近些的集市里卖吃的,倒是赚了不少碎银。阿福前两年抽出时间在邻山开垦的几块荒地竟也有了不少收成,我曾问他要不要在那盖间房子,他只是惶恐地摇摇头,我明白,那块田是他盘算好在离开后送予小翠的。
你这一年里回来的次数不多,而且每每回来身上都带着淤青类的伤痕或者血口子,都是些不讲理的官兵用刀棍划出来的。
“包子你以后打不过人家的话倒是跑快些啊。”我替你上药时稍带愠气地责备你,你有些薄的身板因为几次的跋涉变得有些瘦弱了。
“那还不是因为给你捎了几个沉甸甸的卷轴,”你赌气般将腮帮子鼓起来,但是眉眼间依旧涌着灿灿的笑意,这使我产生了你的笑是流不尽的错觉感,“否则的话,我可早就跑开了。”
我哑口不知怎样反驳你,就只是稍稍偏头瞥向了书房角落大约剩下几十叠的折书与十几捆书卷,有些吞吐地开口道。
“我看书的速度也没这么快,更何况有些好书还得细细去品,你以后别带了,省得给你添麻烦。”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这傻子真信啦,你那几本书还没我带回来的荼重呢,”你听罢,浅笑着将衣服重新扎好,几年来缝缝补补,几件青色的麻布衣已经有些褪成了青灰,“放心吧,不碍事。还有,你以后别再偷偷地把带走的书又塞回书堆里,我可数着呢。”
“我...你这包子...”我再次失了言语,没能给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心中便莫名生了些许尬意,就起身将手上替你包扎剩下的净布大力地抛回给你,低声咕哝道,“幼稚...”
秋日的荼园中,荼叶细嫩的叶纹做好了触及尖端的准备,涌起了全部的生机延伸,等到春日,它便能够焕发春采了,无奈蚜虫的阴影也终于爬上了它,从尖端大朵快颐般啃食着,将余下的方向撕扯得不堪入目。
我接到了父亲的信,他说是时候让我回去了。
这事在我意料之中,但是确实是发生得有些快了,这几年我偶尔有到几趟城,每次都只停留一两日便回村了,去年中秋见着父亲时他已经是身体抱恙,但还算是精神,大哥已经到国子学当了学生,并与一位三品文官家的千金定了亲,二哥则在父母花了重金缴了课钱后,游手好闲地等着明年被送去长安的一位二品高官的家中当侍从。
你那时正好随着你爹南下去了杭州,没法与你亲口道别着实使我遗憾,在你家里思来想去,想着要留封信,但却不知如何下笔,考虑了很久,最后回家将你喜爱的《诗经·陈风》带来,放在了书房的低案上。
前两年回城,我每次都带走两个老仆,将他们安置在了城中,并将他们的子孙招入府内。于是,当我离开村子时,家中也就只剩下老管家、刘娘与阿福了。
我同他们三人一起收拾了东西,我要带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书。阿福正想着要去临近的集市中租辆马车来,门外便响起了响亮的马吁声,我向门外看去,曾经负责家中清扫的孙婆的儿子将缰绳拉紧,下了马车便迅速来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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