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说是残羹冷炙,但其实都是我在家中开饭前便替你留好的,端去给你前往往也要热一下——你毕竟是个孩子,要是吃坏了身子我可不好跟你爹交代。
正值秋季,一日傍晚,本公子沐浴完后突发奇想,向家中负责伙食的刘娘请教了如何做些简单的家常菜。
当晚,我在家中的灶房里捣鼓了许久,手忙脚乱般地炒了些青菜,蒸了几条鱼,一切完毕后,我让阿福、老管家与刘娘尝了尝。
他们的表情刚开始透露着微微的狰狞,不过好在他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菜吞咽下去,我见状便也夹了一口尝了尝。
这鱼是蒸的倒还能够凑合,就是油下多了太腻,而且蒸得有些烂,那菜倒是真的是咸酸咸酸的,大约因为炒的太久了,还焦掉了。
“少爷,您这估计是盐下多了”
“少爷您大约是将醋当成酱油了。”
“少爷别懈气,第一次下厨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少爷,要不试着重新煮一趟?”
“少爷,加点水重新捞一下还能救回来...”
就这样,我端着最终自我感觉勉强过关的成果让你品鉴时,你早已回来了——平常往往都是我先在你家看书候着你的。
“今天我难得比你早回来,嘿嘿,”你将手中平铺着荼叶的扁竹框放下,“开饭啦。”
你少有地认真端详了一下今天的菜,似乎是留意到了那鱼肉流出的油腻油圈,又或许是看到那有些焦了的菜叶,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木筷伸向了菜。
“且慢,”我扶住你的手,及时地制止住你,“本公子好心提醒你一声,今天的菜你如果吃了一口后不合胃口就别吃了,晚些我再给你捎点别的东西。”
说罢,你缩回了手,迟疑了几秒,将雪色的鱼肉放入嘴中,几口菜下去,你只是安静地吃着,脸上的表情倒是一如往常,但似乎多了几分收敛住的情绪。
我正猜疑着你那是什么表情,那几分收敛倒是消失了,取代以绽开的笑意。
“我觉得你煮出来的东西还蛮好吃的嘛。”
“你怎知道是我煮的?”我惊异地看着你,心中暗暗反问自己难道这菜当真难吃到如此明显的程度。
“你的衣服上都是油渍,还有,你一进屋子便飘来了一阵醋味,想想大概就明白了啊。”你解释道,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带着好奇,你明眸微眯,“你今天怎么想着要自己煮啊?”
我没有对上你的眼神,只是轻轻捏着你的嘴角晃了晃——“快吃吧,本公子今天心情好。”
秋季的晚风不似春天般温柔,将书房内的烛火摇得有些晃眼,你吃饭时,我往往是挑一本你那屋子里的书在你身边看看,饭后,你将碗洗净后在书房的门口静静地挑着荼,我在房里抄完《尚书》中的一则五子之歌后轻声打了个呵欠。
“傻子,你能再唱一次之前的那首歌吗?”昏黄烛火微动的房内,你悄然流出的一句问话将我弄得清醒了一些。
我将笔搁置在案上,转过身来看向你,窸窣的声音伴着烛光映照出的影子扰动着房内的阴暗——“之前?”
“就你上次坐在那儿时哼过的歌,”你抬手,指向了正对着这书房窗口的我家书房的窗口。
往事顺着木窗被秋风的推搡而跟着在眼前呈现了出来。
我沉默了一阵,垂首思索了一番,便开口道,“要不,我教你吧。”
你盛握着荼叶的手动了动,我见你脸上的表情复杂但惊喜。
没等你想好怎么答应,我就转身铺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压着,俯首执笔,挥墨流云,将那首《月出》以尽可能工整的楷体写了出来。
“你这是要教我识字?”你将筛筐放下,凑近我跟前,“我还以为是你哼一句,我跟一句呢。”
“当然得识字,不识字你怎能懂得这诗歌在唱咏些什?”我继续写着,瞥见你在一旁眉头微蹙,反倒是有些踟躇的样子,便笑了笑,“怎么了?在想我若你识字你要怎么报答我?”
“差不多吧,”你的小心思大约被我说中了,于是面带着期许看着我写下那几句诗。
“你要想报答我的话...”我趁沾墨时空出心思思索了一番,忽而计上心来,虽说想来是有些幼稚,“大家都称有学问的人为夫子,那用你真诚的一声‘夫子’,换你认识一个字吧。”
你听罢,内心似乎又在琢磨着些什么主意,与此同时,我将笔锋一提勾,一首《月出》默写完成。
“以后就请你多指教了,谢傻夫子。”你顽皮地笑了笑,靠近我身边席地坐了下来。
清秋的夜幕刚刚垂下,天气已是稍凉了,风将天际的流云都席卷到了别处,月色皓亮,从狭隘的屋隙里灌进了通透的光,让红烛燃着的火焰都黯然失色了。我稍稍裹紧了穿着的薄袄,身旁,你不大的指尖抚过我写过的每个字,未干的墨迹附在了你的手上。
“我今晚先逐个跟你解释这些字的意思吧,你尽量记住并认出它们。”
月,是天上的月亮。出,是出现。皎,是你的名,洁白明亮的意思。
你看着皎字,不知不觉入了神,仿佛真的就在欣赏着一轮渗入白色纸张的墨色新月。
我归家时,你已经记住了这首诗的大概意思——这诗的字数本就不多,你学得也认真,人也不笨,其实仔细雕琢,你指不定也是块读书的料。
回了我的寝房前,我向书房瞥了一眼,窗已经被阿福关上了,透过薄薄的糊纸,对面亮着的绯红烛光依旧亮着,将原本透进书房的皓白柔光添上了如嫁衣般殷色的艳丽光芒。
☆、『贰 何处再寻』六
六
第二年春天,我十五岁,你十岁。
你爹更少回家了,但是每每回来都会有很大的收获,还带回来了不少专门泡荼的工具,我也因你爹的教导习得了些许有关佛家泡荼讲究类的知识,看似繁杂冗余、实则文雅修身的饮荼之道深得我心,原来我只是对荼多少有些好奇,不知不觉,竟也渐渐地对它依恋了起来。
你十岁那年便没有再扎着总角了,后来我见到你都是将头发直接用青布束起,偶尔半束着,似乎散开了你这个年龄不常见的潇洒。
小翠与我同岁,对女子来说,踏入了十五岁便是及笄了,举行笄礼后,邻近村庄总有些青年时不时带着些东西来向小翠示好。
“昨天二喜又将邻村张家来的人赶走了,”你将眼前的一片新荼叶连茎摘下,询问着同在帮你采荼的我,“我看小翠姐跟阿福哥明明情投意合,为何阿福哥迟迟没向小翠姐提亲?”
我将方才撷下的叶子放入筐中,稍事休息了一阵,稍稍抬头舒缓下脖颈的酸感。
“我想,阿福是觉得他现在是我的仆从,经济来源全靠我家,小翠在你们这儿算是良家的闺秀了,倘若嫁过来,一来有些失了身份,传出去不好听,二来是会给我添麻烦,毕竟我家屋子的地方也不大。”
三来,待我几年后离开这个村,阿福作为仆从定是要随我离开的,倘若小翠嫁过来,便是要跟着一起辗转,未来都是未知的定数,阿福定是不忍让小翠受这番苦的。我想着,但并未说出口来。
“还得考虑这么多东西,”你眉头微蹙,似乎在为小翠与阿福不值,“他们不知何时才能相守。”
“包子你就别替别人操心了,”我灿笑道,心中暗暗渐渐生出了一些盘算,“我相信他们终是能修成正果的,不过,他俩能不能熬过等候这道坎我就不清楚了。”
你依旧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唉,傻子你有时候说话真是让人听不懂...”你故作无奈地发出了夸张的叹气。
“等你长大后或许就懂了,但你长大后肯定是会将本公子说过的话忘了的。”我也装出了深沉的样子,稍稍吁了一口气,这话似乎惹得你有些不太开心,我于是添了句,“毕竟我连前些日子学堂里的先生讲过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才不似你这般傻。”你噘嘴嘟哝了一下,将话锋一转,眉间多了几分盎然的笑意,“你挑几首你教过我的诗,我立马就能背诵出来。”
“哦?”我悄然转身凝视着你,见你认真的模样,于是继续帮着你采荼,笑言道,“那你便将前两天我教你的《小雅·鸿雁》诵来听听。”
你听罢便将手中的荼丢入放在地上的筐内,两手背在了身后,我注意到你似乎比去年高了些许,这一丛列焕发生机的春日绿荼今年生长到及你肩膀的高度,我听见你清了清嗓子。
“那就请谢夫子指教啦,”你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依是初春,仍于荼园,两个脱去了些许幼稚却又依旧童稚的身影于这满溢苍郁的草木之间,于那葱青相掩的山林之间,于那不断萦回在秀色山岳的荼语之间。正值春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衔枝归巢,习习春风将袖袍鼓动卷翻,窃出了馥郁荼香。
☆、『贰 何处再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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