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放在常人眼里或许也说得通,但李景华不一样,他八岁就进了公子府成了幕僚半生都在谋算计划,怎会轻易相信突如其来的好意。
“大人,其实我们经常见面的,我每日回家都会经过庙里,时常能看到你。我还知道大人月月都来庙里求签。”
李景华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当日他出了寺庙没有下山,而是转了个弯跟着林渊回了家。越往上走山上越空旷人烟越稀,转了个弯之后豁然开朗,入目之处梨树密密层层,漫山遍野的都是梨花。
林渊进了院子先是走到开得最盛的那棵树下在上面系了一根红丝带,然后转身进了屋子烧了饭温了茶,半晌后走到门边说,寒舍简陋,慢待李大人了。
李景华从树后走出来,低声道,我们开门见山吧,是谁派你来,郑国?秦国?还是朝中哪位大臣?
“我孤家寡人一无所求无人能让我为其卖命。”
“二十年前你在永乐宫中当差后无端消失,你如何解释?”
林渊站在树下,眉目哀伤,很久很久,他说,我是罪人。
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落云宫中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容极一时的贤妃娘娘膝下的孩子究竟应该姓什么是整个大楚的悬案,众人找了二十年找不到的真相,那天李景华全部得到了答案。
二十年前林渊是落云宫中的侍卫,每日里守在宫门前远远地看着那传说中一顾倾城的女子。楚子每日都来,不论下朝多晚都来,就连宿在其他宫中也会在半夜里来。林渊以为楚子不会缺席落云宫中的每个夜晚,直到外面张灯结彩建起了长乐宫。
那天楚子封后,一向温柔乖顺的贤妃喝了很多酒,赤着脚跑出大殿要去祝贺。
林渊如往常一样守在宫门前将伤心的女人拦下,纵着她哭倒在自己怀里。
情之所至,一晌贪欢。
那晚之后林渊就从楚宫中消失了。一个侍卫消失原本也不算大事儿,没多久大家就都忘了,直到四年之后皇后上报说贤妃与人私通。
“那时候我在关外,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往回赶。我跑死了八匹马,最终在宫中处理罪人的乱葬岗找到了她的尸身。”这么说的时候,林渊抬头望着眼前的梨树,上面的红绸带正迎着风轻轻飘。
树下葬着他爱慕了一生却从未得到的女人。他们有共同的孩子,却从未并肩站在一起过,就连情意都名不正言不顺。
李景华蹙着眉看他,半晌,问道,你有一万个现身的机会,但你选了逃避罪责,都到如今了,怎么又忽然出现?
“我没想过要和王爷如何,只是不忍看着他受病痛折磨一日比一日消瘦。”
李景华一脸漠然得看着他,说,不论怎样你都是罪人,逃得了一场活剐却逃不过日日煎熬。你欠他二十年难以言说的怨怼,欠他趴在母亲肩上痛哭的勇气。
林渊站着不动,倒茶的手却无端抖了一下,滚烫的热水倒在手上,指端瞬间红了。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摸了一下,然后将烫伤的手藏到了身后。
“是。”他说。
后来,莫问就从李景华口中听说了寺庙后面漫山遍野开着梨花,里面住着一个医术很好的人。
他将真相全部隐去只随口一提点到皮毛。
平日里对细枝末节最不上心的莫问那次却鬼使神差得记住了这件事儿。
莫问出现在山上的时候林渊站在当场愣了很久。
树下的人对他的过激反应表示奇怪,迈步走上前来,说,听闻那张方子和那几包药是您的。我今日带了银钱来,请收下。
林渊站着,整个人在哭和笑的边缘徘徊了半晌,最终清了清嗓子,说,王爷大驾光临是看得起我,怎么还带着钱来。
说着,却将那钱袋接过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很多时候各人间的悲欢都是不相通的,就连意义都不同。
莫问对于林渊来说是想一起过元宵过清明过中秋的人,而林渊对于莫问而言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大夫。
就连今日的见面都是莫问闲着才造就的偶然。
正午时分,林渊从地窖里拿出两坛梨花酿来摆上桌。他说,好多年前我在落云宫中当差,这是贤妃娘娘赐给我的。本来准备带着它下葬,既然王爷来了,便尝尝吧。
成王府富可敌国,什么样的酒水都有。但不得不说,这是份儿大礼。否则莫问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湿了眼眶。
话到此处就停了,林渊再没往下说莫问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父亲。
他们父子一场缘分却浅薄到一生只见一次,只这一次还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那天之后没多久宫中就来了人。莫问迎着阳春三月的暖意进宫。
太后说,明容,你日日闲着虎噬军却忙,就不要让杨天住在你府中了吧,互相叨扰总归不好。
莫问颔首盯着大殿的地板,接话道,我从小就听话,皇嫂有什么可以明说的。比如一个将领肆无忌惮出入权臣家里成何体统。
太后脸色一僵,手上转佛珠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说,挥师北上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是带兵的人,又容易影响士气,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府了,影响了大局得不偿失。
说是规劝实则下令,莫问被囚禁了。与囚犯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是被困在自己府上。徐离文渊那时候正从门外进来,闻言,朗声道,王叔总是这么乖顺吗?既然如此不如将边疆几座城池的防御布图画给孤王好不好?
“军中有画师绘的,微臣不敢扰乱视线。”
徐离文渊扯了一下嘴角,说,可是军中的图大多是皮制,拿得近了总觉得有奇怪的味道。
莫问平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说,好。
小厨房里新研制了点心,徐离文渊原本是来讨母后欢心的,没想到莫问也在,于是顺路就拉着人吃了很多。回承庆殿的时候还不忘让宫女多准备一盒让莫问带回去。
他还是那么热衷于点心,却早已不是那个会在兵荒马乱的街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坚持买桂花糕的少年。
“王叔,李少卿上奏说其体弱不能继续担当少卿之职自请归乡,你怎么看?”
“朝堂之事王上一人决断何须问别人。”
“说得好,还是你了解我。孤王怎么会无端放他归乡?他手中握着大楚多少命脉不说,单单他想接近你这一项我就已经容不下他。”
“所以又何必问我,仇恨比我重要,天下比我重要,皇嫂的一句话都比我重要。王上,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承诺的爱我。”顿了顿,他又说,很多人一生都在追求所谓身心相托的爱情,我不一样,我四岁那年就一无所有了,此后握在手里的一切皆是上苍馈赠,要是哪天上苍不开心了要收走我也无话可说。别人娶妻纳妾儿女双全的幸福,我不羡慕。
徐离文渊站在原地看着莫问走下高阶一步一步离他远去,只觉得眼前起了雾,江山都变成了灰白。
他以为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自己不放手就永远到不了最后,哪怕纠缠着也是延续。他不知道的是,有些话说着说着就到了尽头。
第三十八章
那日莫问离宫的时候经过紫宸殿,望着高阶待了半晌然后爬了上去。
前日里楚子封妃,落云宫旧址上已经起了新墙,宫墙内梨树开得正胜,树下星星点点的都是坠花。
当年贤妃娘娘死后,圣祖一把大火烧了落云宫。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一切繁华都化为了灰烬。只有那棵梨树依旧凌然站着。来年春天又发了新芽,一日赛一日繁盛。
树下还有成王孩童时埋下的一坛雪,如今不知是否蒸干变成了灰。
当年文帝就是在落云宫和当时身为贤妃的莫问母妃上演着恩爱传奇。莫问童年的,一生的,所有的快乐都留在这个地方。
那场大火之后小小的莫问一个人站在废墟上一言未发。那是他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是一辈子,年少时被叫了多年父王的人差点逼死在重华殿前是一辈子。后来做了明帅被人暗杀血流遍地是一辈子。上了战场无畏生死是一辈子,后来被疑被害罪名累身也是一辈子。都是一辈子,没什么不一样。
如果可以平平淡淡,谁又会贪恋良辰美景。
正阳门外,莫问正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却见宫门里有人急急忙忙地追出来。他站定,问,何事?
那人扭扭捏捏地靠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问皱眉,下意识要闪身躲过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这里是宫廷门口。他俯身凑近要去听那人说话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方散着迷药的手帕捂在了脸上。
眼前人很快没了意识,瘫软着倒下。那太监慌忙尖着嗓子朝身后招呼道,来人呐!快抬去承庆殿。
那时候吴继周正脚步匆匆地从太医院往回赶,等他带着太医回到承庆殿的时候却被吓住了。眼前,徐离文渊正从太监手里接过失去意识的莫问,半拖半抱着将其带往床上。
吴继周停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下,哑声道,王上,此计不可取。
徐离文渊把莫问放下,转身叫了一声“阿翁”,顿了顿又说,你下去吧,太医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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