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就要信了,只差一点点就相信了自己用了二十年去恨的徐离一族中出了一个愿意爱他的人。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虚妄。
郑楚边境战况胶着情势瞬息万变,收编了苏应淼带回来的十万人之后虎蚀军人数大增,这个队伍日夜操练下已经拧成一把蠢蠢欲动的刀,非血祭不能安抚。偏偏这样一个虎狼之师却选择了按兵不动,盘踞于边境与元气大伤的周军遥遥对望。
城外就是整装待发的敌人双方剑拔弩张,但城内却没有什么紧张气氛,城里开了夜市,整日里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
京中已经半年没收到边疆任何奏报,有些事情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开始不可控。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千里不留行,驿差将信送来的时候双脚已经冻烂了,脓疮被鞋袜挤破染的到处是脓水。莫问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后命人将驿差带下去好生照顾。
信上只有一行字,听闻苏将军为国捐躯,孤王已将其追封为上将军,爱卿勿要过分悲痛。
迢迢万里送来的信上面寥寥几个字,就是这寥寥几字下却满是犹疑和试探。
他们以前不这样的,苏应淼身死之前他们常常来信,往往回信还没送到天凉下一封就收到了。在信里,徐离文渊会叫他莫卿,叫他明容,用娟秀的小字将纸上所有空白填满。
那时候他们浓情蜜意,与今日间,天差地别。
那场雪化尽是在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冷的隆冬。那天晚上莫问清点了一万兵马,趁夜带出宣城直奔天凉而去。
重华殿里,探子跪在一旁抖抖索索地说,莫将军带兵回来了。
徐离文渊坐在上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当年他自信五千人马就能拿下天凉城,这次带了一万想必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四年了,旧事重演,就像一个轮回。
李元子在一旁焦躁地走来走去,问,为什么不调兵不求援?坐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事情就能解决了吗?
“因为莫卿对于楚国的士兵来说是图腾式的信仰,无人会背叛他。且这次是孤王心生疑虑才导致苏将军无辜身死。是我欠他,无所谓以江山作赔。”
“以江山作赔?王上,你手里握的是天下,一步踏错多少人跟着你流血丧命,你当这是过家家的游戏吗?”
徐离文渊撑着额头坐在上位,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
长袖下,李景华微微握了握拳,沉默了半晌然后开口说,王上若是不怕真的得罪了周天子,臣有一计。
莫问到的时候,在城下远远地就看见城门上挂着一个人头,鲜血顺着碗大的伤口不断往下滴。
阴沉沉的天空下,鲜血染上大地。
莫问一勒马头停住,望着城墙上的告示呆了半晌。
“此为通敌叛国的奸细,今日悬于城门以警醒我大楚子民。”告示上如是说。
韩少卿是必死的,只是没想到有人比莫问先一步动了手。那么,他幕后之主呢?
莫问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见城门开了,身材修长的少年在风口上站着,一身白衫,长发如瀑。不知怎么莫问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眼前人又长高了眉宇间凌厉气场难掩。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少年头上银色的发冠,束着他一头青丝冷傲孤绝。
徐离文渊缓步走近,停在离莫问的马头还有一米的位置,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也省了我整日间依着门庭望。
他笑得那么自然,以至于莫问看得痴了,冰封的心一瞬间就塌得不成样子。他捂住眼睛静默了半晌,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离文渊问,你怎么解释?
“那韩氏少卿偷了孤王的金牌以此作为信物接近苏将军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明容,你若相信,以上就是我的解释,你若不信,这性命,这江山就当孤王还给苏将军的。”
李景华在徐离文渊身后站着,弓着身子深深鞠了一躬。他说,莫将军手握几十万虎蚀军握着大楚的命脉,一直以来选择权都在你手里。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我不多说什么,只希望莫将军做了决定之后不会后悔,面对着既定结局不会日日心如刀绞。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黑压压的人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难过,眼前这苦肉计是他的主意,他作为十二少卿之首作为一个幕僚骗过的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了,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如此强烈地心悸。
凛风吹过来扬起两鬓的碎发,成就了三张不一样的坚毅脸谱。不久前,将军府里的秋宴上还是四个人,还有一个不管什么时候总能说几句赖皮话的苏应淼。
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今日情景。
莫问看着徐离文渊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调转马头冲破身后的列队向前狂奔而去。
带兵围城是他对友情的忠诚,掉头离开是他发现自己低估了对这份爱的期待。往往陷得更深的不是那个最开始说爱的人。
站在远处的李元子看见围在城门前的大军后撤赶快出来扶住徐离文渊,一边庆幸一边向李景华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他说:都说李少卿心有七窍四海列国只此一人,我自恃才高以往只当那些是谣言,今后,我相信了。
在双方都散尽以后李景华又在原地吹了很久冷风才想起来回城中去,迈步,不由得踉跄。今日事若败他会是徐离文渊身后第一个被针对的,落在那万万人手里想必会是千刀万剐的结局。今日事成他就又一次带着大楚度过难关,百年后,史书上论及谋臣必然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不管是一次次去骗人还是以心思诡秘留名青史,没有一件快乐事。
那天之后徐离文渊生了一场大病,病到整个楚宫里压抑非常,后庭里都准备好办国丧了。
那大概是整个楚宫都遭殃的一段日子。井然有序的表象下暗潮汹涌。宫人们在门外站着,心被高高揪起。
当日徐离文渊被送回来时脸色惨白就像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整个承庆殿站满了太医依旧束手无策。
陆陆续续服食了十几副药,病榻上的人依旧不曾转醒。强行喂下去的粥又尽数吐了出来,热度也是压下去又卷上来。
持续昏迷的那几天中徐离文渊人生第一次梦到了自己的爷爷,那个传说中带着几万人灭庸国者。从未在亲情里受过委屈的他在梦中的大雨里跪了一天一夜只为了见自己的爷爷一面。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忘了,醒来后只记得一个身着黑袍的坚毅的背影还有那场大雨。在梦中他真的以为自己要困在那场雨中再也走不出来了。
太医们看着他转醒一边用力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问,王上,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离文渊四肢麻木得躺着,低声道,还好,怎么了?
“刚刚您转醒之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脉搏。能不能仔细回想一下什么感受,也方便微臣等诊断病情。”
“忘了,只觉得脑袋很沉,至于病情,我困于梦魇很久了,就按一般的梦魇治吧。”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心有灵犀得没有针对刚刚那无脉搏期多说什么。
那天在城门前莫问带兵围城,逼宫这种事儿他都做出来了临到最后却连剑都没舍得拔出来。他真的相信自己听到的那番说辞吗?不过是临阵发现自己狠不下心了而已。
他没坚定立场去问另一个人便也没说。
徐离文渊本可以承认的,说了证明他是无意不说就是将除掉苏应淼的主观故意认了个彻彻底底。
明明还有无数种可能明明不该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徐离文渊在后宫病着,李景华拖着病弱的身子在前朝监国,站在首位回望群臣,他止不住得想,这一局,到底是谁赢了。
继续向北的征途中,哒哒的马蹄声里,莫问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说,敌军狡诈,小黑死了,你要负责给我找一匹更好的马。
跟在他身后的将领闻言惊恐得看向他。
耳畔呼呼风声,身边空空如也。莫问自己也意识到什么,忽然噤声。
苏应淼离开以后,他不能与人一起练剑不能与人一起策马,一起时总会想起另一个人的脸,然后说,你不及他。
此后的梦里,总是有人乘风归来。惊醒后却发现身边空寂,只能翻个身,复又睡去。
第二十一章
自那次被偷袭后留下带毒的祸根周营里陆陆续续倒下去三十万人,每到夜里人声渐歇军帐中就会传来呜呜的呻吟,那是中毒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是传说中肠穿肚烂的声音。那声音一天比一天低不像是人在低吟反而像是风过枯松,在周营上方飘来荡去的像是找不到家的亡魂聚集在上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结局的,知道自己即将用性命去成就一个空前绝后的将军冢。
这是战争最残酷的地方,但打不打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将军们只能一边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一边挥着利刃向前而去。他们每一步都回头却还是只能策马向前,在个人面对历史的巨大无力感倾轧之下,怀着最大的恶意祈愿,愿敌军大败,愿将军冢成。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很长一段时间里宣城里都守卫严密强攻无果之后周天子就命令下属放松戒备等虎蚀军再次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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