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话里似乎另有深意。”原卿越送他出府,一路上两人总有意无意地间隔一段距离。
“有是有,没有也没有,看你怎么理解吧。”苏凰走在前头,时而蹲下来拨拨草弄弄花,或替二人撇开拦路的枝条,“困扰已久的问题近来有些新转机,还在考虑当中。”
“是转机还是祸端,您可要仔细考量。”秋风瑟瑟,扬起宽大的袍袖,原卿越双手皆笼在袖中,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要随风而去。
苏凰忽然笑着回头:“你数过没有,从刚才到现在称了我多少次‘您’?生生要喊出个辈分了。”打量了他一阵,又问道,“今年有十五没有?”
答道:“十七了。”
“看着和我刚入仕那会儿一般大。”苏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我也没比你年长太多,往后见面不必如此拘束,以姓名称我即可。”
“苏相公务繁忙,下次相见不知几时。”
“那贤王殿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同我做番大事?”
“没兴趣。”原卿越将他的话与笑脸一齐关在门外。
常安悄没声出现在身边,声音竟是比秋风还冷几分:“此时应承了不更方便?”
“真当他遇着你是偶然?为个破面具上门拜访也是偶然?哪有那么多偶然,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敬王府那位此时应该收到消息了,不知要怎么闹呢。”原卿越望着庭院中落木萧萧而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你怎知他今天这番话不是在两处试探?这件事上,越着急的人越被动,越容易自乱阵脚。”
“相爷您终于回来了!”小涛略显稚嫩尖细的少女音从后院飞到前院,绕着他打转,“敬王请人问了三遍,舒将军也来过——您到底上哪了啊?”
“攀高枝去了,还让人给轰出来。”苏凰接过小猫崽不顾它挣扎贴脸蹭了蹭,逗弄它的小爪,“你说是不是?嘁,凶得很呐。”
相爷上别人家爬树啦?小涛不明所以。
*
自从相爷爬树回来后,整个人都很奇怪。常常无故发笑,要么把自己关书房里一整天不露面,最近更甚,居然把预备着娶亲用的银两全翻出来,托人买了东西不知往哪儿送呢!
“所以我敢肯定,他爬的根本不是什么树,而是哪家姑娘绣楼旁的围墙!难怪让人轰出来!”小涛一本正经地给舒谐分析,说到动情处还猛拍大腿,“原以为我家相爷凡事不往心里去、人淡如菊,没想到是因为不要脸!”
“那围墙能乱爬的吗!那户人家死乞白赖地非把姑娘塞给他不可。可怜相爷一世英名,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呀!”
“是个屁!”苏凰听他二人嘀咕半天,终于没忍住揪着小涛耳朵骂了句脏,“我一世英名倒先让你们毁了。”
“果真有问题。”舒谐将他上下一打量,两手一摊,连连摇头叹气,“看,说中他了,他生气了。”
小涛挣开他的手,往舒谐身后一躲,嚷嚷道:“相爷啊,外面的女人轻易碰不得,这下让人套住了吧!”
“你这套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跟谁学的?以后少往街头大婶堆里钻。”又向舒谐,“你若得空就替我跑一趟,之前打发去的小厮排面不够连门都不让进。”
“不是吧苏大人!你让我替你送礼?给外头的女人?”
越描越黑!
苏凰一把勾住他肩头,扯到跟前低语几句。
舒谐变得沉默而神情古怪,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后者慎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我看你是疯了。还不如那个……算了。”舒谐深知此人执拗,也知此人每要跨出一步必先想好一万条退路,便由了他去。
只是这高枝…略枯瘠了些。
巷子勒得连驴车都塞不进去,他招呼手下人大箱小箱往里搬,屏息提气挤进巷中。也是真没人住了,才敢往这裤腰带里安两座石狮子。舒谐悻悻地想,而后整顿精神,颇有风度地上前叩门。
岂料对方面也不露,隔门抛出一句“请回”就想打发了事。堂堂定远将军,龙潭虎穴都进得,小小王府还进不得?他报上名号,刚要发狠,门破开一道缝,未见其人,先有泠泠冷风入耳:“舒将军息怒,我家下人无知冒犯了,望您宽恕。”
舒谐闻言微怔,但见全貌又有点哭笑不得,腹诽道:这高枝怕是会攀折了……
☆、第五章
苏凰唤人抬来张摇椅,裹着毯子捧了盏茶往上一歪,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小涛在一旁侯着,不住向门外张望,却也忍不住打起呵欠。她原地小跑几圈解乏,搓搓手捂在发僵的脸颊上:“您要不先休息去,我等着就好。”
苏凰摆摆手,腿往一侧挪了挪,拍拍空出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歇会儿。
主仆彼此谦让间,舒谐黑着张脸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辛苦。”苏凰上前执了他的手,笑吟吟地请他坐下。又见他身后空无一物,显然事已办妥,这是他不曾料到的,“还是堂堂定远将军面子足。走了大半日,想必收获颇丰?”
舒谐胡乱灌下几口茶,忿忿地说:“不提倒好,一提起就生气。时间全花在路上不说,人见是见着,但送进去多少东西全给丢出来了。名不见经传的脾气倒挺大,进门半天也没给口水喝……你笑什么,故意整我呢?”
“没有没有,只是感叹于贤王爷待人处事当真耿直。”他蹭蹭鼻子以掩笑意,“所以我那一车礼品哪去了?”
“这就更别提了……”舒谐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尴尬样,“回来路上拉车的驴子突然犯起疯病四处乱撞,沿街掀翻几个摊子,东西拿去赔给人家了。”
“罢了罢了,没伤着人就好,当破财免灾罢。”苏凰吩咐下人撤了桌椅,哄小孩儿似的推着他往书房去,一边自说自话,“不知王爷是看不上那些俗物还是看不上我苏某人。改天我自己出门转转,淘点稀罕物。”
舒谐身形一僵:“还送?他原卿越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破例、放低身份倒贴?”
苏凰展开一卷白纸,蘸墨写下原弘靖、姜后、太子及三王名称。并在各人之间以直线相连,以表承接关系。
“原弘靖共有四子,皆由妃嫔所生。太子生母陈妃已逝,交与姜后抚养,而姜后背后是整支姜氏血脉。姜氏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姜后无子,他们会力保太子即位。看似顺理成章,可一旦太子登基,实际掌权之人将是谁?帝王一旦有所顾忌,位子就坐不稳了。这天下终归是要姓原,而非他姜姓。
再说二皇子瑞王,以表面放荡不羁为饵麻痹外人,实则与朝中几位要臣私交甚笃,与禁军首领也略有往来,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三皇子敬王资质稍逊一筹,心性浮躁易被他人煽动,同时也极易受他人利用。我当初正是看中他这点点好处,才将他列入考虑范围。可惜他太过急功近利,懂得扩充人脉是好事,但扩不到重点便是蠢了。
四皇子贤王,一个出身毫无优势、人际关系单纯如白纸般的原姓直系血亲,可塑性极强。光凭这点足以令我对他另眼相待。比起春回大地,我更喜欢起死回生。”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都忍不住轻快起来:“这个人有趣得很,口口声声拒绝我的邀约,可说的每句话里都在暗示我该丢弃敬王,另择他主。至于他背后之人,尚未确定,只隐隐约约感觉有。无所谓了,苏某专长策反。”
“依小弟拙见,帝王之位应举贤不举亲。我知一人,才能学识皆在其之上。”舒谐走近他,夺笔划去纸上众人,落笔作一“苏”字,出声微若春雨润物,“与其让人无端猜忌、白白污了名声,倒不如狠下心取而代之。只要兄长点头,小弟定当舍命相陪……”
“胡闹!”苏凰抓起纸卷撕个粉碎,一把掷在他脸上,打得他一哆嗦,“从军后脾性不收反倒愈加疯魔了!你知不知道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丢了自己性命不说,要连累多少人?阿爹、宋伯父一家……拼死逃出去的还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么?好好想想阿爹为什么同意你留下。”
为什么?
舒谐终是按捺不住心思,一股脑儿把话篓子翻个底朝天:“身在乡野而心系庙堂?受恩于先帝而报之于当今?或许有这些原因罢,但我留下是为了你啊,傻哥哥。”
从小一处长大,互相照拂惯了,怎能眼睁睁看着一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年你要是没被送来我家,现在可能也轮不到……”
“留在那儿我也活不长久,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苏凰收拾好碎纸烧个干净,语气较之刚才明显柔和许多。“尽快忘掉你那些念头,否则立刻滚回老家去。”
“是是是,好好好。板着张脸跟那小王爷似的……”舒谐作小鸡啄米状不住点头,一边小声念叨。
“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呢?”
“说您想攀上枝头变凤凰呢。”
“那是。比预想中难了些,怪愁人的。”苏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
晃晃悠悠又过一月,都城内外满目肃杀萧索,正是深秋之景。姜后畏寒,自入秋起长禧宫便每日炭火不断,并以更浓郁的熏香掩盖烟火气味。两种气味混合,总惹得她头疼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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