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给了几个钱让他上别处转转,自己则故意放重脚步站到原卿越身后看他挖土——他正卖力地刨着洒金梅的根基,根须在土壤里纵横交错,一时半会儿除不干净。
“好端端的弄它做什么。手不疼?”
“这树长得不好。从里头开始烂,剖开都是虫眼子、丢去烧柴都没人要。真真是坏透了。”他又扒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将铁楸一丢,笑道:“国相今日不用上朝去么?”
苏凰答道:“臣告了病假,不曾想竟与树兄同病相怜。我这人心长歪、满肚子烂主意,真真也是坏透了。”
原卿越笑而不言,却无端生出一种淡漠与疏离。
未等对方下逐客令,他先端端行一大礼,言辞恳切:“臣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请讲。”
“臣遗失了一块宝玉,这可了不得啦,求您帮着找找。”
“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改日送大人十块一模一样的便是。”
“不成,我家玉是世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除了它我什么都不要。”他继续说,“它本不属于我,既机缘巧合落入怀中,哪有再还的道理?这玉好的很,遇上不识货的我去与人家吵架,碰到打劫的我便是豁出命去也要保住它。说来奇怪,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那玉呀化作人形,说是感念我珍惜之情,非要报恩。我堂堂一国之相会计较那点子恩情?于是婉言相拒,哪知伤了人家的心,赌气走了,今早起来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人真会说故事。”
“雕虫小技,愿博玉公子一笑。”他牵住原卿越的袖子晃了晃,“公子可谅解我这份珍惜?”
原卿越伸手与他相握以回应,前额轻轻抵在他胸膛,轻声说道:“苏凰,我们离开这儿吧。”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姓名。
“作为贤王,我应协理朝政为国分忧。作为原卿越我应尊亲敬长。那我呢……若没了身份没了名字,我又该是什么呢……我累了,我想离开这一切,去任何一个地方,一个没人认识我们、永远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那里依山傍水,一年四季都有花树盛开。家门前会有一条小溪,我带你到溪里捞鱼。我们扎的风筝能飞得很高,一直飞到太阳边上。余生共你赏花听雨,烹茶读书。世上再无贤王爷与苏国相,取而代之的是你家老爷与我家少爷。”苏凰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待这里的事一结束,我立马带你走。”
原卿越撇过头,摸了摸鼻子:“可我有些不放心大人的办事效率。三年五年也罢,若是拖上三十年五十年,我可等不及。”
“纸笔伺候,大人给你立字据。”苏凰望了望已成焦炭的屋子,转念又道,“我们拉勾。最迟迟不过你十九岁生辰,该办的事就会结束。”
“不正经。”
原卿越绕过他停在半空的手,转身进了因他恼羞成怒而烧毁的屋子。
不知怎的,两人竟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第 24 章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既卷入纷争,哪个能够全身而退?谁又是清清白白?两人恰巧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逢场作戏而已,何故萌生相依相惜的错觉?
原卿越,你几时如此天真。
“劳烦你跑一趟。”他将兔子吊坠用红线绕上几匝,贴身收好,笑着对常安说道,“就说之前遗落的珠串修复好了,请瑞王爷来取罢。”
“非得这样不可吗?明明能选择走别的路……您再去与他谈一谈,成么?”
“你说过不干涉我的事……常安,你若仍同我是一样的心情,应该能理解我的选择。人世间即是如此残酷,得失共生,祸福相随。要得到某些东西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作为交换。我并不委屈,反倒觉得公平。这一切是我应得的,也是我应受的。得失对等、甚至得多于失,已是足够幸运了。”
他神情自若,想来是经过一番努力才说服自己接受这套说辞。
按理常安该是那个最能体谅他的人,可不知为何,此刻只想当头浇盆凉水劝他冷静。
莫要多管闲事,他默念,又道:“别对着我这样笑,像个蠢蛋。”
*
自那日苏凰“死而复生”后,原宜殷心情似乎一直很不错,他将此事归因于天助,是吉兆。常安来请正中下怀,特赏了两吊钱,另赐车马代步,与他一同往贤王府去。
“那日走得匆忙,还未恭喜二哥彻底拔去一枚眼中钉。”原卿越赶上前执起他的手,甚是亲密。两人携手走到前厅檐下,原卿越手指梁上一窝雏燕,笑道:“所幸糟蹋的不是这间屋子,否则它一家老小皆会因我丧命,真就是罪过了。别看它兄弟姐妹几个这会儿黏糊着,大了还不知各往何处去呢。二哥知道杜鹃鸟么?”
原宜殷还在猜想他提及雏燕其中的深意,忽被提问,一时间竟答不上话,只愣愣地盯着他看。
“杜鹃雏鸟在成长过程中会将巢内其它幼鸟驱出,独占疼爱与养分。拔去钉子要一鼓作气,如今姜氏没落,从前压制着的势力倒去,未尝不是给了朝中有野心者一个契机——借此上位谋求高职或是,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了断。二哥,你怎么想?”
“国相有何指示?”
听他明示暗示说了个大概,原宜殷幡然领悟:“他要我撺掇原伯秋逼宫?”
“依三哥的性子,逼宫是早晚的事,我们不过是推他一把,让他早做决断。”
“不行不行……”他来回踱着步子,“他愿意自讨苦吃我自然乐意,可……我不能伸手推他呀!”
“因为所谓的手足情谊?二哥,瑞王殿下,想想这些年来他几时敬重过你?先于所有人拉拢苏凰的是他,公然觊觎太子之位的是他。你在外装作放荡不羁不学无术,他就处处挖苦、踩你一头。若不是他从来都瞧不上我,苏凰又早与他决裂,我哪能请你冒这个险?”
原宜殷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论,但仍有些顾虑:“按国相意思,此次逼宫必然失败。论起罪责来难保原伯秋不会拉我垫背,再者,我该如何鼓动才有效且不令他起疑?”
“二哥勿扰,你尽管将父皇与我的协定和盘托出,定能一击即中。”他紧握住原宜殷的手,言辞恳切,“我正不知该怎么开口,这一计划的关键就在于你。敬王获罪必要供出你来,只得暂且委屈二哥与之共患难,同时也能隐藏锋芒、以防小人暗中加害。待大事一成,即迎你归来。”
原卿越掏出那串珠链递到他面前:“二哥接是不接?”
斟酌至今既选择结盟,那便信了。他接过手串,再不犹豫。
*
三月的城郊处处是粉白相接,于原卿越而言仅是匆匆一瞥。数日前苏凰受任下访南境,未经商议便请旨携他同行,美曰其名:体验民生。
“往年这时候我都会带上一家老小外出踏青郊游,今年为你破了例,感觉也不赖。”
难得撇开无关人等与之独处,苏凰心情不错。即便前方摆着未知的难题,他仍悠哉地哼起歌来。
望着国都渐远,远到缩成一点,缩至完全不见,原卿越的心越发轻快。他从未离家如此远,周遭是陌生的景致,那山、那水,似乎连这片天都与国都不同,新奇又自由。那个“一时兴起”的念头开始上蹿下跳,几乎要从胸膛破出。对他来说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出逃”,算作与梦擦边罢。
两旁风景渐渐变得荒芜,车马行到村口忽打了个弯拐到镇上,南境之内大大小小十三个县的县丞在此恭候多时。随行者中他只认识苏凰,在外人面前又容易露怯,便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看他往来调配不降辞色、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群人。
翌日天未亮,原卿越就被捉出被窝、驮上马背一路狂奔。
“昨儿耍了一天威风,大人不累么?”
晨风凛冽,他下意识往苏凰身后藏,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揪着马鞍。
“我们奉旨彻查南境欠收一事,又不是来指导官员调度,更不是下访郊游,自然要避开当官的偷偷进乡里看看。”苏凰放缓速度,“路况有些糟糕,你若不肯搂着我,还不如摁住马身。或者你坐到前头来,抱着它的脖子也成。”
“不必。”
话音刚落,马儿踩到一处浅坑,惊得他往苏凰背上扑,便就如此扑了一路。
进到乡中,本该是春种时节,放眼是大片待开垦的农田,有的甚至荒废许久以至干涸。道两旁钻出几个孩子跟在后边跑,乡民们蹲在树底下聊天,瞅着他两个外乡人看热闹。
苏凰扶着他下马,将好奇的孩子们轮流抱上马背,带着走一段路。青山绿水,鸟鸣花香,孩童清脆的歌声围绕身旁,这样秀丽的地方怎么弄得连年欠收、成为地方顽疾呢?
“大哥,我俩是过路的,可以进来讨口水喝么?”
男人见他二人让一串乡里孩子欢喜地簇拥着、看着眉目慈善的,便放了进来。
苏凰接过水连连道谢,顺嘴问道:“大哥家里头农活不忙吗?”
“哎呦什么忙不忙的,你们一路过来没看两边田里荒成那样。那草都有我这么高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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