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他对温枫说的那样,如果当年云长流知道关无绝的真正伤情,大约也不会舍得把人往外头赶。事到如今也都过去了,萧东河实在不愿再拿这事来伤教主。
哪知云长流居然记得清楚,不依不饶地还来问!
见萧东河一时语塞,教主心如明镜,立刻猜出左使心里的纠结,不由得无奈地摇头道:“……莫要听温枫胡扯,他那性子多少偏激些——本座已关了他禁闭了,如今你自可实话实说。”
“本座不喜被蒙在鼓里。”
“实情究竟是怎样,我想要知晓。”
……
大约一个时辰后。
萧东河从养心殿里走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最终他被教主逼着把知道的所有事儿都倒了出来。可问题恰恰是他自己也迷糊着呢,除了当时关无绝的伤情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给教主的。
一个时辰下来,最后云长流脸都白了,嘴上说着要送他出门结果差点没能站起来。萧左使吓得不行,忙叫了金琳银琅那两个小侍女进来,看着她们把教主扶稳了这才敢出去……
左使大人揉了揉脑袋,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关无绝和温枫这两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家伙。他刚迈出大殿的门,忽然,一个熟悉的娇媚声音冲入耳中:
“关无绝呢?我长流哥哥那么厉害,都是因为他才会受伤的!让那个混蛋从养心殿滚出来!”
——婵娟小姐?
这小姑娘怎么来了!
萧东河吓了一跳,生怕在这节骨眼儿上又节外生枝,急忙快赶了几步。
只见养心殿外的长阶下,云婵娟依旧是一身亮眼的粉裙,手中胭脂软鞭,正气鼓鼓地高声叫喊不停。
就在她身旁,阿苦正面露难色,惶惶地劝道:“小姐,教主受伤需要静养,求您不要再喊了……”
可阿苦这不劝还好,他一出声,被烛火卫拦着进不去的云婵娟登时就把气儿往他身上撒: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来,我长流哥哥就又是发病又是受伤的……哼!小扫把星!今天你也是来勾引教主的吧?”
阿苦手足无措,看那样子已经快急哭了:“小姐,您不开心打骂阿苦都可以,教主的身子受不得气,求求您别喊了!”
萧东河顿时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心说今儿这是什么厄运日子,这两个人怎么撞在一块儿了!?
他忙不迭地上前,“小姐今儿先回去吧,教主他累的厉害,刚已经睡下了。”
“长流哥哥他伤的很严重?”
“教主他伤的很严重?”
阶下的两人异口同声,这时候倒是一样的急切。
但云婵娟立刻一瞪眼,恶狠狠指着阿苦,手中长鞭一扬,“你对本小姐指手画脚不说,还敢学本小姐说话!?”
“别别别小姐,打不得,这位可是教主的救命恩人……” 萧东河满头大汗,伸手往中间拦了,愁苦道,“您听我的,还是先回去吧。教主真的已经歇下了,您瞧瞧连我这个左使都被赶出来了……”
然后就是一顿好说歹说,连哄带劝,连蒙带骗,总算叫这大小姐不甘地收了鞭子。
云婵娟哼了一声,招呼着随侍的几个婢女转身往回走。阿苦又是对左使连连道谢,也不做声地回去了。
萧东河擦了一把冷汗,看着两人的背影心累的不行。
他望着开阔的天空,又回头看了一眼养心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
有的时候,人做梦时明明知晓是梦,却还是陷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关无绝无数次想要睁开眼,却总也醒不过来。外头的世界仿佛隔了一层纱,自己则是沉在粘稠之中,四肢沉重,呼吸困难,意识时断时续。
只有梦境在脑海中纷扰变幻。
有人三春折桃花,有人撑舟入星河。
有人紧紧从背后抱着他哭喊。
有人低吟浅唱一首古谣。
明明知晓是假的。
却无法摆脱,不得清醒。
忽然渐渐有明亮从远处升起来。
纷扰的片段渐渐远去。
关无绝在梦里睁开了眼。
天上正在飘着细细的雪花儿。
他躺在一株巨大无比的朱砂梅树下,头顶就是一片火海似的红梅,身下是积雪。
关无绝微微转头,看见云长流一身白袍坐在身畔,长发披散肩头,背后倚着树干。
两人挨得很近很近。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澄亮无比的湛湛天光,夹着雪从枝桠的间隙洒漏下来。梅花的清香扑鼻。
关无绝慢慢地笑起来,他知晓这是又一场梦,“……教主?”
云长流也含着清淡的微笑,清俊容颜如仙君一般,伸手过来在他发间轻拂,又与他十指相扣,“临儿睡醒了。”
关无绝闭上眼,在心底轻喃:
不,您不能再这么叫我。
绝对不要这么叫我。
但他陡然一阵恍惚痴迷,说出口的却是:“教主,您看梅花开了……”
下一刻,梦境的场景一阵模糊。
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仿佛从天边渺远地传来:
——知道梅花开了,还不快睁眼看看?
下一刻,一股巨力将他从梦境中扯了出来,似乎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坚定地带他走出这片混沌。
“唔……”
养心殿内室的床上,陷在枕被中的关无绝忽然侧头,无意识地呻吟一声,眼睫艰难地颤动不止。
许久之后,昏迷已久的四方护法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关无绝眨一眨眼,就看见了云长流。
教主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里衣,单手撑着额角侧躺在他身边,一双长眸怔怔地盯着他看。
两人挨得很近很近,就如梦里的那样。
第46章 子衿(4)
教主的床很大,两个人躺着一点儿也不嫌挤,还余出不少空隙。
平素冷清惯了的养心殿里破天荒烧着两盆炭火。关无绝睁眼时意识还昏蒙蒙的,他身上严丝合缝地裹着锦被,软的像棉花,暖的像个小火炉。身旁的云长流却只是一件单薄里衣,长发也未束着,斜躺在他身边握着他的。
护法昏睡了太久,如今一时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却下意识地觉着教主这样不行,会冻着……
他糊里糊涂的就要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想往教主身上盖。结果臂刚抬起来就一阵酸软,又无力地掉回被褥之间。
“无绝,别动。”云长流一惊,忙伸过另一只去将他的动作压住。
关无绝怔怔地盯着教主,眼睛里像是起了一层雾。
云长流立刻凑的更近,直到两人肌肤相贴。他神情声音俱是已经温柔到有些谨小慎微的地步,仿佛是怕惊着刚从昏迷醒来的人,“……无绝?怎么不说话,叫本座一声?”
关无绝在一团暖被里慢吞吞翻了个身,叫了一句:“教主。”
这时,他才恍觉周围天色初明,是个很爽快的清晨。
有一阵清冽的暗香,氤氲不散。
云长流“嗯”地一声,总算安心下来。
他一托着护法的后颈,另一只环过去揽着人的腰腹,先将他慢慢抱进自己的胸膛,再小心地扶着怀里的人一起坐起来。
饶是云长流已经这么仔细,关无绝被弄起来时还是一阵头晕,忍不住皱眉闭眼。
教主从床边的案上取了早就备好的蜜水,瓷碗递到关无绝唇边,垂下头俯在护法耳边柔声道:“喝一口。好容易才醒过来的,不许再睡了。”
护法这个人,向来能屈能伸。有精神的时候放纵得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没劲儿了就在熟人面前恹恹的像只乖顺的猫,在教主面前尤其如此。现在他正难受着,云长流递了碗来叫他喝,他连是什么也不看就听话地张嘴抿了一口,咽下去才觉出甜来。
那里头不仅是蜜,还添了几味药材,是关木衍早就配好的。教主又低声哄着人继续喝,关无绝倚在他肩头,慢慢就着他的饮下去了两口,晕眩的感觉果真就缓过来了。
等他脑子渐渐想清楚,马上就不敢让云长流这么把他搂在怀里了。
护法张开眼就想挣动,可惜云长流熟悉他那性子,早就把碗搁下又将人搂紧了,“现在好些了?看看窗外。”
教主的气息浅浅吹在耳边,关无绝全身一紧,勉强勾了勾唇角,有气无力地道:“方才是无绝失仪了,教主恕罪……您还是先放开属下?”
他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倒是顺从地往外看去。
这一看,就凝住不能动了。
养心殿外的庭院里,赫然是灼然的红,那熟悉的暗香正是从窗外传来的。
竟是新栽了一片朱砂梅。
“上回说好了赔给你的,好不好看?”
云长流从旁拽了软枕过来,仔细地往关无绝腰后垫了让他靠着,这才放抽身退开:“你一直昏着,本座怎么叫都不醒,梅花开了倒是知道起来看。有你这样的么?”
云教主说话的语气多是淡然无波的调子,有时候明明说着抱怨责怪的话语,声线也是毫无起伏,烛阴教这帮人经年累月习惯了的还好,外人听起来定然别扭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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