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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 (岳千月)


  护法侧着身半靠在床头,头倚着软枕,有些愧疚地低声道:“无绝以为您会生气……”
  “本座明明气的很,护法看不出来?”
  坐在床沿的云长流从侍女金琳里接过药碗,淡然给人递到唇边,“喝药,当心烫。”
  还真看不出来……
  关无绝哭笑不得,在云长流的催促下无奈地张嘴喝了一口药。
  苦涩的药汁一入口,护法就愣住了。他往后一躲,狐疑地打量着浓褐色的药汤。
  “教主,这药好像……好像不太对。”
  云长流气定神闲地反问:“关木衍亲自配的方子,有何不对?”
  关无绝又尝了两口,渐渐认出几味药材,就愈加觉得不对了。
  护法苦笑起来,指着云长流上端着的碗道:
  “这可不是治普通内外伤的方子,教主。这里头用的药,随便一味拿出来可都不是凡物……就这么一碗药,少说也得有千两黄金砸进去了!”
  “如此小题大做,不可能是老头子开的方子。”
  云长流知道关无绝精通医药,本也没想着能糊弄过他,此时欣然点头承认:“是本座命关木衍换的方子,先这么用上半年再说……怎么,护法不觉得这药尝着有些熟悉么?”
  关无绝不明就里,云长流给他掖实了被角,温和地低声道:“真不记得了?当年你刚出了鬼门跟本座那时候,用的就是一样的方子。”
  “——教主!!”
  关无绝当时惊的就要从床上翻起来。他不可置信地喘了几口气,“当年那个方子?您让无绝喝半年!这——这不得把药门榨干了!无论如何都使不得,属下这点伤怎么值得……”
  护法说着说着就觉得一阵肉疼,他是识货的,一想那些名贵药材就心说这也太奢侈,太浪费了。
  前几天还刚在万慈山庄感叹了顾锦希财大气粗,现在看看,自家教主挥霍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么!
  最重要的是,明明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啊。
  云长流不知道关无绝内心的纠结,只是盯着护法看。他唇角浮现一点笑意,忍不住伸将关无绝的散发给他拨到耳后,凑近了柔声道,“当年你也是说这样的话。”
  关无绝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云长流并不说话,神情却一下子软下来。
  五年前那时候,他的护法还没胆子这么冲他急声叫,更不敢在他面前自称“无绝”,只是跪在教主脚下低低哑哑地求,“属下命贱福薄,本就活不出几年,还请教主莫要浪费了,属下怎么值得……”
  一回想起往事,旧忆就有如浪潮般翻涌而来,拍击得胸口止不住地发疼。
  江湖上威名赫赫红袍潇洒的四方护法,这可是他当初好容易捧着护着才养出来的人呐……
  再磨下去药就该凉了。教主收了收思绪,轻咳一声,一将关无绝抱进怀里,将药碗强行递到他嘴边,“你喝不喝?”
  这句话耳熟的厉害,总觉得不久前还在这张床上听过一次。
  关无绝全然不怕,反而顺势往云长流怀里懒懒一躺,眸流光溢彩,止不住地笑起来,“啊呀,这回……您还要不要转过身去了?”
  云长流漠着张脸,把关无绝连人带被圈在怀里,重复道:“喝药。”
  知道教主这架势是躲不过去,关无绝顺从地低头喝了两口,感觉着云长流贴上来的体温又心痒的不行。
  护法摆出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记得那天早上,您带阿苦去药门……”
  云长流脸色一变,突兀地打断他:“喝药。”
  教主催一句,关无绝就依言喝几口,却仍是逮着这难得的会不放过教主,含笑道:“无绝只是想劝您一句,您这性子真不是那种能和自家人闹别扭的,以后千万别了。”
  云长流心想:净胡说,除了你也从没有过别的人能叫本座这样丢脸。
  关无绝看着云长流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忍不住暗自慨叹。
  当初他擅自归教的时候,他和教主都各自觉着两人之间的情分已经在对方心毁的差不多了。
  结果呢?现在不还是照样搂着抱着滚在床上。
  关无绝又想了想,突然奇异地盯着云长流道:“是了,就不久前,您离开万慈山庄那日早上,抱无绝时不还说‘就一次’么?如今又怎么……”
  那时候他们两个也都暗自觉着,回到息风城之后就不能再好了。
  结果现在还是照样……
  饶是云长流这好脾气,这么被护法翻来覆去地逗弄也终于难堪得忍不了了。他看了一眼药碗总算见底儿了,便收了冷冷道:“护法开心够了没有。”
  关无绝不闹了,直起身看着云长流认真道:“无绝只是心里有些奇怪,就像蒙着眼走万丈高的山路,每次踩空了,以为自己要跌下去,您都会准准的从后面伸出把无绝抱回来。”
  云长流觉着这个比喻倒蛮有,“怎么,对护法来说,本座不再疼你,就等同是粉身碎骨么?”
  四方护法“唔”了一声,沉吟片刻又扬起脸来冲云长流微笑,俊美的眉眼陡然荡起生动的色泽,“倒也不是……不过也差不太离了。”


第49章 黍离(1)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雪停的时候,息风城里又是一片银装素裹。
  “请教主看一看这个。”
  养心殿书房,左使萧东河缓步上前,将蒙着黑布的托盘放在云长流案上。
  他在教主的注视下将黑布揭开。
  铁制托盘上,安静地躺着一枚枣子大小的铜牌,边角泛着淡淡的光泽。
  萧东河道:“这是从那群刺客的肚腹取出来的,上面有字,属下不方便说……您看看。”
  云长流看了左使一眼,伸捻起那枚铜牌。这东西明显送来之前已经洗干净了,没有丝毫血腥残余。仔细看去,那正面刻着一个“猎”字;他又翻过去,背面则是刻着“雁”字。
  ——猎雁?
  仿佛一支冰冷的箭骤然穿透心腔,云长流目光骤然凝结下来。
  修长的指用力收紧了一瞬又放开,正反凹凸不平的刻字就在指尖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雁……
  云孤雁,猎雁。
  怪不得萧东河说他不方便说出口,竟是他父亲的名讳。
  再联想那专门针对烛阴教阴鬼的武功路数,这是一群被专门培养出来针对老教主云孤雁的死士么?
  可是如今被围杀的却是关无绝……
  当时他救人时感觉的很明显,这群刺客甚至连他这个烛阴教主都不顾,只一心欲杀护法。
  为什么?
  云长流眯起眼,一时思绪混乱。萧东河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这铜牌上涂了一层特殊的油,一经吞下肚就无法排出,只能永远留在胃里。”
  “老教主的逐龙鞭法之霸道,放眼江湖也是少有。施展起来往往能将敌打成一堆血肉模糊的断肢残骸,直接将肚腹抽裂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说着,萧东河拿在自己的腹部比划了一下,“这时候,铜牌就会和着血滚落出来。”
  “这枚铜牌便是在您与那群刺客交战的山谷找到的。属下又剖开搬回教内的尸体,果然每一具尸体的肚腹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牌子。”
  “刺客身上没留下半点有关身份的蛛丝马迹,偏这铜牌上的两个字,简直像是故意示威一样……”
  云长流沉默不语。
  他望着那铜牌暗想:无绝和他父亲之间,究竟还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不对,不能这样想。
  云长流又突然想:为了针对什么人而培养的刺客,也不一定这辈子就只盯死了这一个人。
  人会变,事会变,旧仇会添新恨。
  “教主,”萧东河后退一步,半跪在地,“这群刺客善使暗器箭弩,轻功卓绝,又精通阴鬼武功路数的特点……”
  “……”云长流眼神微微一变。
  左使稍稍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属下对一人有所怀疑,只是不敢说。”
  “不。”教主忽然一抬,止住了萧东河的话,“不必如此。”
  “你是烛阴教左使,统掌刑罚律令,这是本座予你的权力。这一整个息风城,你想查谁,便放去查,不必有所顾忌。”
  云长流的声音清淡而平稳,表面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压抑着怎样的巨浪。
  他紧紧地扣紧掩在长袖下的指节,镇定地开口,对萧东河一字一顿地道:
  “你敢查,本座便敢惩。”
  “你若不愿查,便由本座亲自查。”
  萧东河先是一愣,随后深深地俯首,心头一阵发热,“谢教主厚爱,东河必不辱使命!”
  云长流颔首,本欲就此令左使退下。
  但是他又略想一想,暗自改了口道:“慢着,左使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去瞧瞧无绝。”
  说着,云长流唇畔微不可察地挑起一丝笑意,低声道:“本座天天关着他,护法已经开始不乐意了,来个人陪他说话也好。”
  萧东河倒是早有此意,忙一口应下——其实四方护法醒了的事早就传了出来,可惜人现在躺在教主的养心殿里,探望就不怎么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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