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流并未继续追问什么。
关无绝也仿佛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不过,从客栈的马棚里牵出飞雪的时候,云教主状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归教之后……本座与阿苦之间,你就不要再折腾了。”
关无绝忍俊不禁又有些无奈:“教主不要您的少时情人了。”
云长流探摸了一把流火头上一簇毛,然后转身跨上自己的飞雪,居然很平静地启唇:“不过是此心已予良人罢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在缘来酒肆时给关无绝塞了颗蜜枣儿。
似乎那次说那是此生最后的放纵来着……怎么才一晚上过去,好像搂的抱的都做了?
罢了罢了,管他呢,教主心道。稍微多放纵两次怎么了。
……真的只多两次,这回是真的。
关无绝也上马,晨阳从他背后逆着射来。红袍护法笑着冲教主道:“啊,那人当真好命,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云长流眼眸一亮,闻言心下猝然一阵雀跃的欣喜。无论四方护法这话里究竟有无那个意思,他也能乐呵呵地当无绝是接下了他这份心意的。
但教主很快又觉着遗憾……若不是剧毒在身,现下就可以把人从马上拽下来抱怀里亲一亲了,多可惜。
“可惜福薄的是本座。”
云长流的嗓音仍是惯常的凉如冰玉,却已经彻底柔和下来。
“既然此身不能长久,自是不敢拖累心上良人,只愿那人此生平安,自在喜乐,日后莫要为逝者牵挂。”
“这是本座遗愿,护法可肯替本座办到么?”
关无绝点头道:“教主说的是。凡世间情深者,哪怕此身不得长久,能留得一心上之人替己看遍红尘,也是万万之幸了。”
说着,他的神情忽而变得极为郑重,“——若两人心心相印,情意相通,另一方自该陪着心爱之人走完最后一程,而后遵循亡者遗愿,替亡者补上双份的平安喜乐。”
“当真?”云长流得了这承诺,心里居然比方才更加喜悦。他学着那天关无绝的语气,“说好了?”
关无绝道:“说好了说好了。”
然后自个儿又抿唇笑起来。
两匹马再次并驾齐驱,踩着路上薄薄一层积雪。将这个路途上的小镇,这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客栈远远地抛在身后。
第29章 击鼓(1)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
又是一座沿途的小城。
既是小城,城墙自是不高,百姓自是不多,只不过这几天的过客却比往日多了些,倒也显得热闹。城里的青石板路又窄又长,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行人踩踏,已经变得坑洼不平。
就是从这青石板路的长街一端,走来两位奇异的人。
那两人均是身材壮硕的大汉,如两座铁塔一般,仿佛阎罗王下的恶将,引得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走在右边的,生的浓眉大眼,络腮胡子,披件熊皮大氅;左边的是个光头,满脸横肉,身穿布衣却袒露着左臂,一副凶恶之相。
而更令人惊奇的,却是这两人带的兵器。这络腮胡子背着两把重锤,那光头背着两把巨斧。看那武器的分量,寻常人连举都够呛举得起来,这两位门神似的壮汉却轻若无物地背了一路,足以见其力大无穷,说是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街道的一端有座小茶馆。
茶馆里也坐着两位与众不同客人。只不过,这两位的与众不同,与走来的壮汉的与众不同,却完全走了两个极端。
“公子,您有没有觉得……近日有点儿不对劲?”
关无绝的位置靠着窗,采光明亮。他低头轻轻吹了一下茶汤,杯就荡起涟涟的光波。
其实护法私心更想饮酒,但云长流却是坚决不碰这杯物。虽然教主不介意陪他,但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喝的开心时教主一动不动地在对面干坐着……
自那日客栈夜宿又过了五六日,两人走的时紧时慢。不知不觉远了烛阴教,如今距离万慈山庄的路程已经不过少许,大约再有一两日便可到达了。
“是。”另一侧的云长流把头轻轻一点,稍作沉吟,吐出个字,“太多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关无绝能听得懂。
——这段路沿途所见的江湖客太多了,多到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那些江湖上打拼的武林人,其实并不很难辨认。
首先是那些随身配带着装饰华贵的兵器,举投足间流露出些微与平民百姓有所区别的傲气,动不动就动刀动剑,恨不得随时都在耀武扬威之人。
这种人最是好识别,然而武功却往往也只是个空架子。只能吓唬吓唬普通人,面对真正的高连一合都走不过。
第二类人,虽在举止上有所收敛,但精气神饱满,气息隐含杀意,凡人大概无法察觉,但是行家一看便知。他们都是有不错内外功修为的武者,很大可能是某些大势力的流砥柱,亦或是在江湖上有些小名声的浪人。这两位壮汉便归属于这一类。
而再往上一层,第类人便不太好认出来了。他们不仅内功心性已经双双修炼到可以掩盖锋芒的程度,连善用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些人根本不随身佩戴武器。随摘花飞叶,折枝掷石,便可取人性命。
比如向来讲究的云长流云教主,那就是个不喜欢随身带兵刃的。逐龙鞭翻出来只佩了两天便受不了了,早就半途扔给护法叫他塞包袱里。如今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只像个清冷贵气的俊公子,哪里有半点烛阴教主的样子?
至于第四类的妖怪,早已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绝非寻常人可以窥测其真正实力的。这些高人或许甚少出,但一出便是惊天动地;闲来无事跺一跺脚,整个武林都要震震。
……没错,成天懒散颓废地窝在黑咕隆咚的烟云宫里,弹琴弹的鬼哭狼嚎般惨烈的云孤雁云老教主,就是这样一位老妖怪。
而云长流与关无绝沿途所见的武林人,以第二类人为最多,已经偶遇了有五六波人;期间也夹杂几许第类人,大约碰上过两次。
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
关无绝将茶一饮而尽。
他将茶盏搁下,索性挪了地方坐到云长流的身边去,凑在教主耳边悄声道,“是,您再听他们的口音,各地的都有,却同往一个方向赶。这定是有人向江湖上发邀……”
云长流觉得耳朵有些痒,忍不住一时心猿意马起来。他随口嗯了一声,伸拎了桌上茶壶给关无绝空了的茶盏斟满。
听着清茶入杯的水声,教主才忽然意识出问题。
他将茶杯给护法推过去,眉尖微沉,“……会这样巧?”
“多谢公子,无绝惶恐了,”护法笑了笑,双捧着茶盏低声道,“您也想到了?或许就是这样巧,在这个地界,若说有能力广招天下江湖客的势力也只有……”
两人对视一眼,心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个答案——
万慈山庄!
关无绝不由得感叹:“这还真是赶的早不如赶的巧……”
云长流孰知自家护法的秉性,看他这样,便猜到这人又在动坏心思。教主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嗓音低醇:“你想怎么?”
护法弯起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理直气壮地道:“这样的天赐良,自然是要去瞧一瞧。”
虽说已经猜到大致会是这样的回答,云长流还是不由得无奈地摇头。
不请自来,这已经是坏了江湖上不成的规矩了,更别提关无绝还打着人家的主意呢。
“说起来倒是我忘记问你了。”
云长流也抬举盏优雅地一抿,“……你这回去万慈山庄,究竟是想找什么药?”
关无绝:“……”
四方护法一时语塞,半晌才苦笑道:“公子您怎的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还有,您用的是无绝的盏。”
云长流淡淡道:“忘了。拿错了。”
关无绝嘴角一抽,“……温枫跟您告状了?您想追究得去找花右使……”
教主绝对是故意的……但是为何总觉着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略有不妥?
护法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方才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壮汉已经走到门口了。这两人似乎交情甚笃,一同聊天侃地,时不时豪爽大笑两声。
关无绝盯着那两壮汉缓缓站起身来,对云长流道:“是什么药,待会儿无绝仔细跟您说,现在得请公子在此稍候片刻。”
云长流问:“你又去造什么?”
“如今还不知万慈山庄召集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这样混进去,到时候一句话说不好就要露馅儿的……必须先行打探清楚才好行动。”
护法露出个神秘的微笑,歪头向教主眨了眨一只眼,“……您看好了。”
只见四方护法将左剑披星解下,只留了右剑戴月配于腰间。至于那身墨梅红袍已经成了烛阴教四方护法的标志,他两天前起便已经不穿了。
这样一看,便只是一位年轻洒脱的红衣剑客。关无绝又冲教主笑了笑,推了茶馆的门出去。
“两位大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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