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脑子瞬间卡壳儿了,他感受着汤水沿着衣襟黏黏糊糊的往下淌,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这这,怎么还能这样儿的!?
眼前这个一脸淡然地撇开眼的人是谁!
他家那位向来纯良正直的教主呢!?
而云长流只当无事发生,任护法的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惊悚。
半晌的沉默过后。
“……行吧。”
关无绝黑着脸站起来,“那就恕属下失礼先用浴——还请教主回避一下?”
第27章 车邻(4)
不过片刻,尊贵无双的烛阴教主就被他家四方护法微笑着推到了房门之外。
然后关门。
云长流:“……”
又不是女子,看到又怎的了?何至于这么防着他……
被关在门外的教主与门板面对面,略略有些不悦。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客栈的房门年久失修,门边儿有些地方已经被磨损的挺厉害了。
屋里的烛光柔软昏黄,带着令人通体舒畅舒畅的暖意,从那一点缝儿里摇摇晃晃地透出来,恰恰打在云长流鬓角的乌发之上。
云长流看着门上那个小缝隙,轻咳一声,耳尖忽然微微红了。他想着门里的人和接下来必然发生的景象,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选择转过头去做一个正人君子。
……
陌生的小镇,陌生的客栈,似乎连夜色都变的与往日有所不同。
楼下有客栈小二跑腿的声音,帐房先生在扒拉着算盘和掌柜的算账子,时不时还能听见客人们的交谈声。
云长流靠在门板上,闭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轻轻地抖个不停。
他内功修为纯厚,这一扇门对他来说的隔音效果等同于没有。他听见里面想起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觉连脸颊也开始有点发热。
或许是百无聊赖,或许是还未习惯这与养心殿内的安宁寂静截然不同的夜晚……云长流开始无法控制地想象无绝那双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那干净漂亮的象牙白的指尖,会贴上如火灼艳的红袍,向下一路抚平褶皱,环过劲瘦的腰肢,将衣带轻解。
他会微垂着下颔,双手揭开里衣的衣襟,衣衫滑落时会露出模样精致的锁骨和雪白肩膀。
然后,再往下是……
云长流的心跳变得有些快,有些乱。
他向来感情寡淡,现下竟是起了情念的欲。
他恍惚地想,不行,自己果然还是对无绝……
那些软软的旖旎痴念,那些绵绵的缱绻绮意……没有断,断不了。
哪怕强行扯断了,还有细细的,酥酥酥的丝儿连着呢,就牵在心头秋千也似地荡着呢,怕是要一直被他牵到墓穴里去了。
云长流听见衣袍抖动折叠的声音,听见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见手撩动着水波——里头的人大约是在随意地试着水温。
那水声,却仿佛化作了风声吹入人的心里。像那春风吹得柳叶尖儿痒痒地扫,吹得一池春水起涟漪。
哗啦……
是入水声。
云教主猛地绷紧了唇。
他眨了一下眼,低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忽然冒出个很诡异的,若是以前从来不会起的念头——
是了,自己不是江湖诡教的教主么?
做什么正人君子!
……这种想法毫无道理亦毫无逻辑,其实只要冷静下来,云长流绝对会认为自己在这一瞬间脑子是有毛病的。
问题恰恰在于,这一刻教主他是极不冷静的。
“……”
云长流默默转过去一点点。
他侧着脸,从那个缝隙里快速扫了一眼。
——平心而论,以云长流那种性子,最多最多也就偷瞄那么一眼,然后转回头去若无其事地脸红个半天。
然而,云长流的目光就在触及里面的人那一刻,却迅速地冰结凝固了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无绝不愿在他面前沐浴了。
关无绝的身材很好看,又氤氲在热腾腾白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是把轮廓给抹软了。他人高挑又清瘦,窄腰长腿,本该是千万姑娘们魂牵梦绕的对象。然而……
然而首先冲入眼中的,却是一道狰狞的长长的伤疤,自他的左肩横跨了胸口,一直延伸到右上腹。
而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延伸着横七竖八的疤痕,杂乱无章且深浅不一,尽蕴疯狂,生生将这赏心悦目的身子残忍地割裂开来。
前胸的伤疤,云长流是认得的。那是关无绝旧年在鬼门磨练时所留下的伤。
然而其余的那些……在一年前并不存在。
——那是碎骨鞭留下的伤痕。
这是云长流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留下的伤。
他突然有些难受。
或者说,是很难受。
……
客房内,烛火安静地放着亮光。
浸没在水中的关无绝眯起了眼。
他忽然弯起唇角吭吭笑了两声,往后一仰,惬意地枕在浴桶的边上,朝外头朗声道:
“公子,您的气息不稳了——唉呀说了叫您不要看,怎么还看呢?这不白白惹的心里不舒服了么。”
外面云长流没说话。那些含着情意的软念早已烟消云散。他的手一点点攥紧,直到泛起青白的颜色。
他问自己:心疼了么?后悔了么?
有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关无绝悠悠叹了一口气,他将被水打湿的一捧长发别过耳后,含笑道:
“其实这说法不妥,该说气息‘有变化’——其实自属下脱衣服起您的气息就已经‘不稳’了,这究竟是想着什么啊?”
外头依然没反应。
关无绝嘴角的弧度渐消,心里暗自发愁。行吧,这下事儿大了……
他站起来,带起哗啦一阵水声。关无绝一手攥了发上的水,抬腿跨出了浴桶,把叠在旁边的外袍随便往身上一披,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到门口,将门一推。
“公子——”
“你!?”
虽说这时候客房间的过道没人,云长流还是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将关无绝身上的外袍给他裹严实了。与其说是把人推进房间里去,不如说是把人揽着腰给抱进去的。
等云长流松开他把门合上,转头想训他两句,却见关无绝温温笑着,还有水珠正沿着他发丝掉下来:“无绝洗好了,公子请吧。”
“……”
云长流心上发苦,知道这是无绝故意哄他才这样闹,只是一来二去之下哪里还有心思好好沐浴,只草草地泡了一下水就算作罢。
他的心情乱如荒草。
有那么一两刻,云长流确信自己后悔至极,转眼又觉得可笑至极。
自厌的情绪陡然蔓延而上。
……那可是自己一道道打下的鞭伤,现在又觉得心疼,这算什么,不滑稽么?
关无绝已经换了件新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他反常地沉默,眼神复杂地望着云长流漠然的侧脸,无数次欲言又止。
随后两人洗漱更衣,吹熄了灯烛。
房间里一下子被黑暗填满。
云长流看着唯一的一张床。这时叫他开口实在很难,教主迟疑了许久,还是转过去对关无绝低低道:“睡吧。明日……”
他话还没说完。
关无绝忽然一声不吭,双膝扑通就跪了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咬牙道:
“公子……教主,您听无绝说几句话。”
云长流心里一空,仿佛从万丈高崖上失足而落。
他怔怔望着关无绝跪在他眼前,那些伤疤猛地扑入脑中,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这难道是要摊牌了?
云长流有些茫然地走过去,双手扶他起来。
他突然轻声问:“能不能……先不听?”
关无绝道:“不,您还是听一听吧。”
教主垂下眼:“那你起来说话。”
关无绝盯着云长流,忽然苦笑起来,“您怎么脸色这么差,无绝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的。”
云长流后退一步,坐在床上。他冷清的眉眼埋在黑暗中,声音比往常低缓:“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听着。”
……关无绝发现教主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从这语气上就能听出来。
他想了想,决定先让云长流放松一点,“要不我先给您讲个故事?”
“什么?”教主微微皱起眉道,“……有话直说,何必如此。”
护法却置若罔闻:“逢春生毒的来历,您该知道吧?”
关无绝轻叹一声,也在云长流身边坐下,自顾自地缓声道来,“相传,逢春生乃前朝一位医女所炼之毒。”
“她痴恋情人不得,由爱生恨,自医入毒,亲自毒死了曾经的爱人。爱恨如野草,斩不却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逢春生毒名字的含义。”
“这来历,教主自是听过的。”说到这里,关无绝顿了一顿,“但是您大概不知道,这位被下毒的医女所爱之人,最终是如何死去的。”
这样一看,好像就真的是在讲故事了。
云长流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悬了起来……其实他觉得这么绕圈子还不如给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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