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最终,关无绝还是没能把教主赶回去。
既然赶不回去,那也只能带着了……
好在云长流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逢春生复发的时间间隔不会那么短,而毒素潜伏之时于人体并无影响,只走这么一趟应该不至于真的犯起来。
“话说回来,公子您……”
酒肆之外阳光明媚,关无绝倚着流火,望向云长流摆出一个“十分忧虑”的笑容,“……您还会骑马么?”
云长流:“……”
其实关无绝这句话真不是单纯的逗教主。毕竟……云长流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不外出了,更少有纵马驰骋的机会。飞雪现在还没肥成个球,那真的得亏着烛阴教的人天天的牵它出去溜弯儿……
云长流不言语,凉凉地剜了他一眼,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道,“怎么,比一比骑术?”
“不敢不敢……”关无绝急忙连连摆手。不过他也知道教主不过随口玩笑,当即跨上了流火,徐徐驱马前行。
两人就此离了缘来酒肆,沿着那条土路继续向着南方走下去。
然而只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便发现——其实讨论骑术如何,实在是没有必要。
因为……
他们走的实在是太慢了,马儿根本跑不起来!
其实说起来好笑的很。这两个人,原本无论哪个单独出行,都不会走的这么慢。可他们偏偏凑在了一起——
于是关无绝挂着教主的逢春生毒,云长流又惦着护法的鞭刑旧伤,都怕把对方累出个什么毛病来。
于是两人便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最后已经到了,看见路边有个什么馆子铺子有座儿能歇脚的地方,就要进去逛一逛的地步。吃吃喝喝闲谈几句,再慢悠悠地上路。看上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说不得还要买下来揣进包袱里……
这哪里还有半点办事来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两个人携手出来游玩的!
转眼间日头已经从偏东转向了偏西,这季节天黑的早,周围已经挂了层很薄的暗纱。赤红的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月亮已经在天边显了那皎白的身姿。
这条路并不怎么平整,但还算宽广,飞雪与流火并排不紧不慢地走着。
关无绝一手松垮垮地兜着缰绳,另一只手里揣着一小袋路边买的芝麻糖。他想想这一天下来的路程,自己也觉得荒唐,冲云长流道:“……不过公子,您这么跟着属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说着自己含了块糖,又远远儿的给云长流抛过去一块,微笑道,“您若只是想吃糖,无绝给您带回教里去不就是了……”
一般来说,两匹马走在路上,马背上的人自然颠簸不止。不过这两人都是武功练到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境界的,他们这么抛着糖吃,完全不用担心准头不足把糖掉在地上的问题。
云长流一抬手,糖就乖乖地落进他修长的两指之间。教主含进口中,其实他有些嫌弃这芝麻糖太粘糊手,虽然味道不错……
突然一个念头就冒出来:如果无绝他直接扔到自己嘴边就好了。如果他们还一如往昔,这等事完全——
等等,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云长流心里有些乱,他用牙一点点把糖咬碎,心说刚刚在酒肆里已经下定决心最后一次了,怎么还胡思乱想个不停……当真没出息。
先不说那些云丹景和阿苦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结矛盾,单单以自己这命不将久的身子,再去招惹人家岂不是造孽么?
“公子……?公子!”
“——教主!”
“……嗯。”
被关无绝一连叫了好几声,云长流才总算在某一刻回神,茫然地望向护法。
后者无奈道:“算了,您实在不愿说便罢了……”
“……没有不愿说。”云长流面无表情,他方才只是在发呆,“方才酒肆里已经说过,本座跟去看着你。”
“这有什么好看着的?”
关无绝反问了一句,他看着路上无人,便还是把对云长流的称呼转了回来,戏谑道,“莫非教主信不过无绝,怕无绝里通外贼——”
云长流脸色一沉就要骂。护法眼见不妙急忙又抛了块芝麻糖过去,抢先告罪,“是无绝胡说八道,教主息怒。”
这也是云长流和他处的久了,习惯了这人张口就来的性子,火气上来才那么一两息就又消了。云教主选择安心吃他的糖,唇齿间香甜渐浓,他的心思却渐渐飘远了。
为什么他要亲自跟去,而非选择只派阴鬼护送?
自然是因为,他对关无绝此行的目的十分怀疑。
什么长命百岁,云长流自是不信的。最好的设想,便是能在万慈山庄求到些压制逢春生的药——哪怕只是多留给他一两年的时间,处理后事也能轻松很多。
可问题就在于——
万慈山庄奇药、奇方再多,烛阴教药门却也不差。当年云孤雁为了救他,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能找的药都找了。如今药门明显已经要束手无策,关无绝在这个当口跑到万慈山庄去……哪怕真的能找到有用的药,那也绝非凡品。
而万慈山庄……那跟烛阴教的过节可是大大的。这事要论起来,端木家小少爷还是因为云长流给丢了的,现在搞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这样还能把药双手奉上——那他们万慈山庄就不叫“戏阎王”了,应该改名叫“活菩萨”!
——所以关无绝走这一趟,云长流就很不放心……谁知道这夸下海口要他“长命百岁”的家伙,到时候要折腾出什么来?
关无绝自己的安危自然叫云长流焦心,更有一样:万一这人把整个烛阴教拖下水,和三大武林世家之中历史最久,底蕴最厚,与江湖其它势力之间关系也最多的的万慈山庄真刀实枪的干起来,那也煞是愁人。
教里老教主、温枫那一帮人,为了解他的逢春生什么疯狂事儿干不出来?
——烛阴教内部教主的继任问题本来就隐患重重,内患再加上外忧,这还得了!
云长流不由得一时氐惆,淡声叹道:
“本座自知命数将尽,逢春生在身还能赚得这些年岁,也该知足。再苟延残喘,也不过多添些苦痛……烛阴教内如今已经够乱,你们可莫要叫我死的不瞑目。”
“……”关无绝凝视着前方渐暗的天际,看到远山处还坠着几抹彤红的火烧云。他略显艰难地一笑,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无绝明白教主的意思,只是这话说的实在诛心了。”
云长流微怔。
“对不住,本座……”
教主一时语塞,好久之后才道:“我知晓你从来都是为我好。”
夕阳在静谧之中一点点下沉。
两匹马儿的影子交汇在一起,而前方的路还那么长,仿佛能一直一直供他们这样走下去。
关无绝忽然低声道:“教主,如若……”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浅浅含着笑意,好看的眉眼忽而变得柔和到有些哀伤的地步,呢喃一般,嗓音低低哑哑地问:
“如若无绝为了您好,做下一件让您很伤心的事,能否……”
云长流呼吸发窒,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揪紧了,一阵令人发麻的酸痛流遍了四肢百骸的每一寸。
——他是在说杀了云丹景的事?
云长流几乎以为关无绝下一刻便要说出“能否不要恨我”、“能否原谅我”这种话。
然而红袍护法却只是又笑了一下,自马背上侧过头望向云长流道:“……能否求求您,不要那么伤心?”
云长流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他眸光澄明,定定地望向护法:“你明知道我伤心,还要这样做么?”
关无绝不说话了。
他垂下眼,轻轻地咬着颤抖的唇。
云长流一下子就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心想这是何苦呢,自己这都半只脚入土的人了,怎么还在揪着过去的事刺伤他呢?
够了吧,已经足够了吧。
“……无绝?”
关无绝沉默着,云长流便唤了护法一声,探手够到流火的缰绳往这边拽了拽,将两人间的距离又带近了些。
教主踌躇起来,斟酌了好久言辞,才放软了语气,轻声细语地开口哄道:“罢了,那……只要你不要再惹我,好生认错,往后不要重犯,我便答应你尽量少伤心些——行不行?”
“教主说真的?”关无绝忽然很惊喜地抬起头来看他,虽然是笑着,眼角竟微微红了,“说好了?”
云长流心疼的一颤,再也顾不得别的,急忙道:“说好了。”
关无绝闻言立刻心情变得很好,又开始和教主分那一小袋糖。云长流也不知道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就偏好这些甜兮兮的小吃,不过瞧着无绝兴致高,他也就乐得顺着了。
慢慢的路旁两侧的枯草老树,影子渐渐消失不见。夜色渐沉,云层间又飘下了小雪。关无绝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教主,雪紧起来便不好行路了,我们赶快些,记得前方有个小镇子……今晚便在那边找个客栈宿夜?”
云长流好几年没下过神烈山了,而且他还是个天生不怎么会认路的,这一道上都是跟着关无绝走。这时更不会有什么异议,手上轻轻一抽缰绳,飞雪便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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