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鬼们再次叩首请他回去。少主并不欲难为属下,迟疑着点了头,跟两只阴鬼往回走了数步。
可几息过后,云长流再次止步,回头远远望去。
仍是杂乱的植被、贫瘠的山坡与积叠的岩石,与任何一座深山之景无二,似乎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仍是觉得怪,仍是放不下。
沉默片刻,云长流不顾阴鬼们的阻拦,再次迈步往前时的方向走去。
他每走一步,那股不安就浓一分,最后已经变成了惊慌,摇摇欲坠地挂在心头,却又促使着他继续向前。
阴鬼急道:“请少主留步!”
云长流更加焦虑不堪,一面快步往前走,一面冷声道:“你等为何频频阻我?难道前方有何见不得人……”
忽然,少主的嗓音一紧。
云长流惊诧地收声,他竟在远处的树影间看到了几个身影一晃而过。那制式熟悉的黑衣劲装,衣角绣着的盘旋火纹,分明是……
——烛火卫!?
云长流脸色立时就变了。
难道是他看错了?
在这距离息风城老远的地方,怎会有烛火卫在巡视!?
惊悸如闪电般窜过脑海,云长流陡然足下狠踏,腾身纵起。那两名阴鬼双双来拦,竟拦他不住。少主几个起落就越过了树丛,前方赫然是十数人的烛火卫队列!
云长流心里那股子恐慌突然涨大,心脏“突”地一跳,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猝然刺穿。
他收了轻功,倏然落于那队烛火卫面前,寒声喝问道:“你等在此做什么!?”
……按理来说,事情本不该变成这样。
阿苦“离教远行”的方位为南方,云孤雁暗地打造的取血暗室则在神烈山北面。至于为什么云长流想往南追阿苦,人却不自知地跑到了相反的方位,这问谁谁都不知道。
而神烈山何其辽阔,哪怕有了方位,想要在莽莽深山中找这么一小间隐秘的铁室,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云长流偏就真的迷路迷到了这里。
但凡少主经过此处的时间再早小片刻或是再晚小片刻,但凡他当时目光稍微向右偏些或是向左偏些,都会与巡视的烛火卫们错过。可云长流偏就在这个时候撞见了烛火卫们的身影。
甚至说,如果少主的性格粗拉些,没有如此敏感地立刻拉紧了脑海中的弦,而是听话地跟随阴鬼回去……接下来的一切悲剧,亦不会发生。
可惜,到头来也只好叹一句,天意弄人。
见长流少主突然出现,这些烛火卫们齐齐变色。为首之人强自镇定,行礼道:“见过少主!属下等奉教主之命在此把守,前方乃教主定下的禁地……属下惶恐,还请少主退避。”
——原本,以长流少主素来淡泊无欲的性子,云孤雁筹谋点什么事,设什么不许人靠近的禁地,他本是没有兴趣干涉的。
然而此时此刻,自阿苦离教后便开始隐约叫嚣着的不祥之感,已经将云长流的神智都燎得快要炸了起来。
云长流冷冷道:“让开。”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这荒林间弥漫着一阵剑拔弩张的沉默。为首的烛火卫跪地,“少主恕属下等不敢从命!”
那两只阴鬼亦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地垂首立于云长流身侧,那是个随时可以暴起制住少主的姿势,“请少主随属下回城。”
云长流安静地低下了眼。
他清俊的脸上并无喜怒可辨,华美白袍下的身子绷得笔挺。
许久,少主咬了咬唇,泄出一丝轻叹。他缓缓地抬起眼,淡然开口,“……好。我不为难你等,明日,我亲自去问父亲。”
烛火卫与阴鬼均松了口气。
没有人看到少主若无其事地垂下了衣袖,手指慢慢下滑,在腰间触到了坚硬冰冷的东西。
今日习武之后,云长流并未将武器卸下,长鞭还束在少主的腰间。
这只是一柄最普通的长鞭,比不得云孤雁的神鞭逐龙;可是当它落在云长流手中,应付此刻已经足够好用……而且,还不会轻易杀死自家人。
少主觉得很好。
下一刻,裂风之声响彻了山间。
……
轰隆!!!
铁制的大门被轰然震裂,喀喇喇向两侧颓然垮倒。
外面亮白的光浪陡然灌入铁室之内,照亮了好几张惊愕的脸。
云长流站在门外,长发衣袍均散乱不堪,颤抖着喘息。在他身后,近百个烛火卫横七竖八地扑在地上爬不起来。
云长流失神地抬起了苍白的脸,他是一路打进来的,既要应付四面八方的围攻,还要收着力不伤他们性命,更要防着烛火卫们入内报信……如今,他的内力几乎消磨殆尽,视线不停地摇晃,无法聚焦。
可他还是看见了父亲、环叔、关长老。
他用尽全力,往铁室内走进去。
其实,自他远远地看见这间像极了药门取血室的铁室那一刻,看见近百烛火卫严阵以待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被绞碎了。
可还是存着那么点点希冀,在一息尚存地挣扎,在乞求,不要是那般残酷的真相。
灿阳穿过暗室,温柔地打在被铁床锁住的少年那张俊美好看的脸上。
……也照亮了他身前一根染血的长针,和两大碗刚取的鲜血。
阿苦长睫低垂,眉目松弛,仿佛只是在暖和的阳光下睡着了。
可他的唇惨白,皮肤也是惨白,竟像是被活生生抽干了所有的血,也抽干了所有生气。
他被机关铁扣锁住的手足无力地垂着,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是在硬忍了穿心的剧痛下挣扎所致。
就在片刻前,他被迫清醒地感知了长针刺穿心腔的酷刑。而如今,他一动不动地合着眼,不做声,也不能再冲他的小少主安抚地笑一笑了。
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云长流站在那里,面如死灰地仰着头,望着铁床上近在眼前,却仿佛已经远在天边的阿苦,一动不动。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阿苦去从师学医了,就在片刻前还和他轻笑着道别呢。
他要等阿苦回来,已经同父亲说好了,只待阿苦学成回来,就允他们两个结亲,永不再分离。
那时,他就要像父亲为娘亲做的那样,为阿苦铺几十里的红绸,陪他穿红衣拜天地。阿苦生的那么俊美,穿红衣该是很相衬的。
再然后呢?再然后……他会继任教主,尽己所能地保息风城好好儿的,少涉那些腥风血雨。如果阿苦嫌这样的日子过的无聊,就把药门送给他。
时间会这么悠悠地一天天跑走,他们还能携手看每个初春的桃花。直到年岁轮转,春秋开落,他们都两鬓斑白,死后合墓同葬,在江湖上传一段佳话。
这才该是真的。
眼前的不是。
铁室内,另三人面面相觑,这样的事态出乎了所有的意料。云孤雁的声音终于不稳,惊慌地伸手过去雨溪,“流儿,你……”
就在云孤雁的手触碰到长子肩膀的那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陡然自云长流喉间炸开!!
云长流痛苦地仰起头大口喘息,脖颈上青筋跳动,泪水自赤红的眼角滚滚而落。
一刹那间,凌迟般的痛意就席卷了全身。视线中的铁床歪斜了,少主像被扯断了牵线的木偶般往前倒下去。
铁室内响起交叠的惊呼,云长流听不清是谁在喊。他在坠地之前被云孤雁抱紧,却猛然一阵恶心,张口涌出的是大量的鲜血。
他听见关木衍在喊:
“不好!!……逢春生……发作……!”
“……来不及了!……药血……必须立刻饮下……”
云长流浑身剧颤着吐血不止,胸口有如火燎一般,甚至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毒素的侵蚀下缩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他努力地睁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他看到几个黑绰绰如妖魔般的人影围着他,其中有人双手捧着一碗血。
……好奇怪,他分明连这群人的脸都看不清,却能看见那鲜红的血在碗中微微摇晃。那血竟红的渗人,成了漆黑混沌的视野中唯一的妖艳颜色。
云长流紧咬着牙关剧烈挣扎,绝望的泪水簌簌而落。他被父亲紧紧箍住四肢,按在怀里。环叔强行伸手掰开了他的牙齿,将腥甜温热的鲜血灌入他口中。
他想呕吐,却被关木衍一指点上咽喉上的穴位,以推拿之法逼迫他不停地咽下药血。
云长流睁着眼,眼前覆上一层又一层的黑雾。可在他死灰般的眼底,却始终倒悬着一座竖立的铁床。
不,不,让他死了吧……让他干净地去死不成么!?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该死,他当初为什么没去死啊……
对啊,他当初为何没去死呢?
怎么回事,怎么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怪物,喝着心爱的人的血活到如今,害了心爱的人的命!
他又是怎样的蠢货,所有人,所有他珍视的人都在欺骗他,而他也竟真的被蒙在鼓里!
忽然,暗室前再次出现了人影。闻讯赶来的温枫翻身下马,一望见里头的景象就白了脸色,惶然惊呼:“少主!?天啊……这、这!”
相似小说推荐
-
逐王 (水千丞) 爱奇艺VIP2019.1.29完结一个野心家刀尖林立的权谋之路一个小人物披荆斩棘的救世之途一个士大夫枕戈旦待的治...
-
跑路江湖 (宝木三令) 晋江2018-12-26 完结cp:自1为是倜傥温柔受×自作多情冷面闷骚攻柳云生只想下山凑个业绩,以为眼前沉默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