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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 (岳千月)


  云长流双紧锢着他,忍着自全身上下的剧痛从喉挤出破碎的声音:“不要……不可以……我不准……”
  可加剧的痛楚令他渐渐脱力。阿苦咬牙忍下胸口胀痛,狠一狠心用力挣开云长流,探又去捡刀。
  少主低哼一声摔倒在地上。逢春生彻底爆发,一时之间,云长流只觉得有千万根针刺入全身经脉,他再也忍不住,蜷起身惨叫出声!
  转眼间痛楚已折磨得他神智模糊,云长流的意识被风卷残云般吞没,眼睑沉重地就要合拢下来。
  ……就在一线愈来愈昏黑的视野,他依稀看见那个青衣的孩子白皙的指已经碰到了刀柄。
  他似乎又看见,流血的腕,一道道伤疤。
  黑暗的取血室,冰冷的关铁床。
  浸满了屈辱憎恨的漂亮眼睛……
  ……
  桃花下,有个青衣的小少年冲他笑。
  阿苦。
  ……
  ——铛!!
  一声清脆的响声,刚被小药人握进里的短刀再次被打落。
  云长流把阿苦撞倒在地,两个孩子都滚在地上,少主身上的血在木屋的地板上拖出一串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阿苦刚撑起身就又被少主从后头抱住。云长流整个人都虚弱地瘫软在他背上,却死死地攥着他的腕,仿佛榨干了全身力气用在这一处,“不……不可以……”
  阿苦竟被云长流锢得动弹不得。他仰起头,时间仿佛凝结,透过不远处的木窗,他看见外头明媚的初阳白光,树枝随着微风摇动,远处有淡云悠悠地走。
  如此安宁之景落入眼,赫然化作天昏地暗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云长流他不是毒发了么?
  他的刀伤不是还在失血么?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啊……
  云长流已经很不清醒,只眼神涣散地不断低声呢喃,“不可以……不可以……”
  忽然,几滴泪水接连落在阿苦的肩上,将那淡青色的衣襟晕成更深的颜色。
  他哭了。
  云长流竟哭了。
  怎么办,他真的好疼,疼的没力气了,疼的快昏过去了……他快要抱不住怀里的这个人了。
  阿苦的腕还会受伤么?
  还会流血么?
  无论他再如何珍视阿苦,只要自己还活着一日,阿苦就要永远为药人这么个卑贱的身份所困,遭人白眼,遭人欺凌,再露出那样仇恨不甘的眼神么?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还活着的错。
  云长流落泪不止。那凉凉的温度一滴滴掉下来,不知不觉叫阿苦的声音也带上了嘶哑的哭腔,“你放……少主我求求你先放……”
  “你到底要怎样,你这是要我怎样啊!?我都说了我是心甘情愿——”
  云长流陡然厉声哭喊道:“——是我不情愿!!”
  阿苦猝然失神。
  他呼吸滞塞,怔怔地睁着眼。
  只这么一个怔忡的工夫,云长流用尽全身力气将阿苦的力道压制下去,抬在他后脑一劈。
  “你……”
  阿苦惊极地试图转头去望少主,可猛然漫上来的黑暗转眼间就将他的意识拉入了混沌之底。
  昏迷过去之前,小药人还在想:
  为什么啊……
  ……
  他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夕阳的红光。
  颓靡的夕光自窗边照进木屋里,照亮的是地上的血光。
  血。
  满屋子溅了一地的血,连桌腿床角也染了红。原本秀丽整洁的木屋凌乱不堪,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惨烈颜色。
  只有阿苦身周那一小片,干干净净。
  云长流缩在屋子的一隅,脸色白得吓人,长发全被冷汗浸湿了,散开了铺在地上。双眼微微睁着,漆黑的眼珠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光。
  就像死了一样。
  他身上全是血,那件白衣已经找不到一点原先的颜色。除了小腹处的刀口外,还多了很多新伤,有咬自己腕咬的,有额角往墙上和床脚撞的,更有不少擦伤……
  逢春生发作起来实在太疼,他不是故意想自残,是真的受不住了。
  这一刻,阿苦只觉得他也快死掉了。有千万把尖刀凌迟般地割在他心上,搅得血肉模糊。
  他连想都不敢去细想……
  从早晨,到午,到日落,这么久……几乎整整一天的时间,云长流竟放着自己这味解药在旁不用,生生流着血熬过一场毒发!?
  ……还要在这样的酷刑扯出一点点清明,来护着他身周干净,沾不上一滴血。????阿苦心内恸极,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把了无生气的云长流抱了起来。那人身上冷的像冰,被抱起来竟一点反应都无有。
  “少……少主……云长流……”阿苦声音颤抖地叫他,去轻轻拍他冰冷的脸颊,“醒醒,你醒醒……少主你醒来看看我……”
  仍是没有反应,阿苦惶然又茫然地将下滑,去探云长流的鼻息。
  可他的指却抖个不停,哪里探得分明?
  忽然,云长流眼睫轻颤一下。
  他眸渐渐地亮起一丝微光,在阿苦怀里动了动,醒转过来。
  “少……”阿苦惊忙把人搂紧了,开口想要唤他,嗓音一哽,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云长流勉力抬眼看了看四周,难过地低垂了眼,细弱无力地吐字道:“……对不住……弄脏成这样……待会儿我给你收拾干净啊……”
  说着,他又吃力地去摸阿苦两只腕,没摸到新伤才放心地把落下来,虚弱地哄劝,“以后不要你取血了,真的……不要哭了好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逢春生折腾得昏了头,都到了这时候这小少主竟还没发觉阿苦为什么哭。
  他越这么说,阿苦越气越疼,只闭了眼把头一偏,任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云长流指勾着阿苦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肯……和我好么……”
  阿苦哽咽道:“我……”
  他真真是恨不能骂人,心道我何曾不肯和你好了,明明只是你自己犯病,不仅身上有病脑子还有病,不肯说话还不听别人说话!
  哪有这样的……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
  可他说了一个字就呜咽起来,竟一时失声,只好在这片夕阳暮光下把小少主往怀里抱的更紧。
  幸而这回云长流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眸立刻亮起欣悦的光泽。他又想起在痛苦的毒发浮现在脑海的景象,软声道:
  “如果……我能活到明年春天……再让我折一枝你的桃花行么?”
  阿苦深吸了口气,他把云长流抱到床上,强忍酸涩,柔声道:“都给你……都给你,以后我年年给你折花。”
  云长流顿时心神全松,似乎想要笑一下,却没了力气。他就这么合眼伏在阿苦怀里,心满意足地昏过去了。


第100章 兔爰(2)
  然而,饶是云长流已经把自己弄成这么个凄惨样子,他也并没有昏睡太久时间。
  阿苦才刚给他简单处理完伤口换了衣裳,少主就无声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阿苦跪在床脚,那青衣小少年正将一条浸透了血的巾子扔进水盆里,听见动静就转过眼来冲他安抚性地微笑一下,轻声道:“再忍忍啊,我这就带你去药门。”
  其实阿苦因着常被取血,自家屋子里是备了不少伤药的。但毕竟比不得烛阴教的药门,应急用一用也就罢了,云长流伤成这样,当然不可能只叫他在这干躺着。
  云长流虚弱地摇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拽了拽小药人的衣角,固执道:“不行……我的不想你再去那里。我能走,我自己进城……”
  说着,他竟真的撑起身来就要下地。
  阿苦脸色微沉。刚见识了这小少主拧起来的脾气,他早已懒得用言语劝解,站起身一把将云长流给捞了起来,直接横抱着人就往屋子外走。
  少主惊呼一声,“你自己还有伤……放我下来!”
  “闭嘴。”阿苦走出了木屋的门,冷下脸道,“告诉你,我真生气了,你再动我就点你睡穴。”
  “你不能进息风城,我这样……”云长流有些急了,磕磕绊绊道,“若有人误会……等我同父亲解释清楚,你再进城!”
  阿苦都气笑了,恶狠狠道:“小少主,原来你还知道你这样吓人呐!?”
  这时外头将将日落,天边已暗下来,神烈山的轮廓都开始模糊。阿苦运了轻功带他一路上山,云长流仍是执意不肯他进城。
  两人争了大半条山路,终是阿苦不敢再招惹重伤虚弱的少主,退了一步,只将云长流送到息风城外。
  他远远地看着烛火卫匆匆自城头下来,抱了云长流进去,又在城门口迟疑着徘徊许久。眼见天色更暗沉,这才略有不安地转身离去。
  ……其实阿苦心里明白,云长流说的才是对的。
  这还亏得他给人把那件血淋淋的衣服给换了,一时看不出端倪。不然少主在他那边出了事,无论过错是否在他,他都得先被压进刑堂关个几天。
  这时候本就该把解释的事情全盘交给少主,他躲起来暂避风头才是上策。
  可阿苦还是心内纠结,又隐约地忧虑。
  按理来说,云长流是烛阴教少主,如今都送到了自家人里,总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至于取血室里杀了那黄舵主之事,以云孤雁素来的作风,怎么着也能帮爱子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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