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许久,久到衣白雪发现自己已经失了端起一盆水的气力,久到他耗尽浑身解数给所有尸骨都刨了坑,久到他在乱葬岗游荡数月,终于遇到了那个被丢弃的婴孩。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婴孩,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唯一的亲人。
他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将弟弟抛在身后独自苟活,若有将来,即便是要他死,要他永堕无间,要他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只要能换来亲人的安平,无论怎样的代价......
后来?再后来?
衣轻尘用力锤了锤脑袋,却再也想不起更多。
回忆止步于最为悲惨的童年,令衣轻尘心情沉重。若他记得不错,那时他方才六岁,一个六岁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带着另一名襁褓中尚在吃奶的婴孩该如何过活?
又该活得如何艰难?
“为何就是想不起了呢?”衣轻尘狠狠地一锤床板,床板无甚响动,倒是他手疼的紧,“一点点都好......”就像走在一段路上,前边却突然出现了万丈悬崖,那缺失的,遗落的回忆似乎早已不存在于自己脑海中,被凭空剥离去了。
第7章 赴宴
“大中午的发什么疯!”柳师父的大嗓门突然打窗户外边传来,衣轻尘闻声望去,瞧见柳师父正在窗户那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后者道,“睡舒坦了便出来帮忙,这大雨天的,取个锉刀都要多绕些远路,你还胡乱砸东西,是想折腾死为师这把老骨头吗?”
衣轻尘翻身下床,哑着嗓子道,“这便来。”双脚堪堪落地,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扶着墙稳住了身形,喉头的瘙痒却沿着脉络扩散开来。
又咳又喘了好一会,连柳师父都听不下去了,“得得得,不劳您这小祖宗干活了,下午衙门还得管老夫要人,躺着去吧。”
“师父。”衣轻尘却突然唤住柳师父,“您的偃甲,当真能挡住所有人?”
问题脱口,不仅衣轻尘,连柳色青也默了。
后者半晌才反问,“何来有此一问?”
衣轻尘如实回答,“昨夜家中遭了贼。”他倚着床框,脑袋有些昏沉,伸出手胡乱比划了一会,“您当初同我说院落内处处掩着机关,若是不晓得分布,谅他神仙在世也难活着出去。机关分布只有您最清楚,连我都不记得全部,何来恰巧避开一说?”
柳师父敲着木质扶手思索许久,突然笑了起来,“你可被那贼人偷去什么?”衣轻尘摇了摇头,柳师父又问,“这家中又有何物值得那贼人下手?”师徒俩相视一笑,衣轻尘连连摇头。柳师父态度很是无所谓,“既非谋财也不害命,便随他去吧。”
院外,再度响起铁皮风铃的碰撞声,柳师父心下了然,催促衣轻尘道,“看来那位江捕快已经到了,你快将衣裳换上去洗漱,然后把那一车偃甲带去前院。”
衣轻尘端着面盆便要去后厨烧热水,前脚刚跨出门槛,便回头道,“师父,你先替我去接一下江大哥吧,别晾着人家。”
柳师父不耐道,“操心!何须你来多嘴。”
江止戈来的比约定的时辰早了些,见到来应门的是柳师父,震惊之色溢于言表,柳师父倒是并不在意这些晚辈的态度,只同他说,“轻尘那小子昨夜累着了,起的有些迟,眼下洗漱去了,屋里坐坐吧,老夫正有些话想问你。”
柳师父本就长得凶煞,加上嗓门大说话直,早已成了孩童们口耳相传的妖怪,连大人都怕的紧,江止戈独自面对柳色青,起初的震惊过后,非但不惧,反倒笑的十分客气,“是晚辈来的太早了,衣公子慢些准备便好,先生若是有甚想问的,止戈定知无不言。”
柳色青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将江止戈朝屋子方向领,方才走出几步,后者脚底便传来异样的触感,再低头时,一只铁爪正冒出地面,牢牢地扯住江止戈的脚踝。江止戈用力抽脚,只引得那铁爪收得更紧。
江止戈有些吃痛,不解地看向早已抵达屋内的柳色青,“禅机先生这是何意?”
柳色青眯着眼,“测测老夫的机关罢了,不会伤及江捕快性命。”
江止戈还想说话,右侧檐下便射来一根透骨铁刺,他闪避不得,只得拔刀挡住。铁刺被撞飞后没入土中,一排连弩却架在了瓦楞上,江止戈忙挥刀断去铁爪,一个腾空,左右翻滚,最后隐入那回廊之下,箭雨方才停止,衣裳却已被破开了三五大洞。
柳色青为之鼓掌,“江捕快好身手,得你一人,实乃渭城之幸。”
江止戈却很不解,“恕止戈愚钝,请禅机先生解惑。”
柳色青便道,“你觉着老夫的机关厉不厉害?”
江止戈道,“自然非常厉害。当年您与鹰王虞封纵横江湖的事迹,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真绝世豪杰,是晚辈远不可企及的距离。”
“休要说那些没用的。”柳色青对那些虚名浮华厌烦的很,不欲多提,“老夫问你,这机关当今世上有几人能避开?”
江止戈面露难色,“这......能力在止戈之上之人数不胜数......”
柳色青肯首,“那轻易不会触发机关的,又有几人?”
江止戈将此生所识所闻筛了个干净,最终只得出一个答案,“衣白雪?”三个字脱口而出,柳色青却望着他笑了。江止戈有些不明所以,柳色青却觉得这个答案很荒唐,毕竟昨夜闯入的人绝不可能是衣白雪。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人拥有和衣白雪旗鼓相当的轻功,若他冒充衣白雪行事,试问天下又有几人不会去信?
江止戈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试探着问询,“可是昨夜出了什么事?”
柳色青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问题问完后便有些乏了,“这事以你的实力最好莫要掺和,若是虞昭那小丫头在场或许还能提上一提。”
不料这番话却戳到了江止戈的痛处,他握紧双拳,面露不甘,“禅机先生,在下毕生夙愿便是将那鬼面郎君捉拿归案,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眼下若是连那区区几个毛贼都无力应付,又何谈将鬼面郎君缉拿归案?先生若是看得起在下,还请给在下一个机会。”
柳色青以初生牛犊不畏虎的目光审度着他,“你为何要缉拿那鬼面郎君?为了扬名立万?还是为了所谓的正道?”说到此,一贯来正气凛然的江止戈眸中也笼上了薄薄的阴霾,“他,杀了我父母。”
话已至此,柳色青明白了几分少年人眼中的坚定,遂道,“老夫若是同你说,昨夜家中遭了贼,且那贼人来去自如并未触动老夫的机关,你当作何想法?”
江止戈立刻便问,“禅机先生同衣兄弟可有受伤?”见柳色青摇头,江止戈推断道,“那么此人定不是那嗜血的鬼面郎君,但身手能到如此地步的,若非衣兄弟与鬼面郎君,只能是那与之齐名的玉面飞狐。此人狡黠的紧,侠盗之名也颇具争议,直至眼下朝廷也未给出明确的抓捕命令......”
“江大哥,你们在说什么?”衣轻尘裹衣自后院方向来,脚下仍难走出直线,精神却较初醒时来的好些。行至二人跟前的途中,余光扫过整片院落,入目之处皆是狼藉。衣轻尘拾起脚边的弩(这玩意也要屏蔽)箭(到底哪里敏感了??),颇为不解,“这是怎了?”
江止戈道,“都怪在下不小心踩到......”柳色青却打断江止戈的托词,如实告知,“是老夫任性,叫江小兄弟帮着试了试机关的效果。”
衣轻尘顿生钦佩,“师父的机关我是领教过的,江大哥当真深藏不露。”
江止戈愧不敢当,“哪里哪里,还是比不得衣兄弟的。不过衣兄弟你......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可是身子抱恙?可还能去盗会?”
衣轻尘拍拍胸脯,“睡了一觉,已清醒很多,江大哥不必担心,答应过的事轻尘定然做到。时辰已是不早,江大哥准备何时启程?”
江止戈望了望天,日渐西沉,正是酉时光景,“若是衣兄弟不反对,就现在罢。”
盗会举办的地点极为隐蔽,用江止戈的话来说,连他也不清楚具体的位置,朝雨只告诉他带着衣轻尘前去丹青街洛河书院,余下的全权交由大内侍卫处理。
二人一路行去,戌时未至,沿途闲逛的居民较昨日少了更多,就连开门做生意的铺子都只剩零星几家,整座渭城似乎都在一夜之间萧瑟了不少。
衣轻尘站在丹青街口,望着长街尽头高耸的城隍庙和入口处的牌楼,有一丝感叹,“我虽来了渭城十年,却总是在同一条街上走着,那条街熟了,便以为渭城熟了。直到今儿同江大哥来了这,才晓得原来城隍庙前的大街上竟还是有一座牌楼的。壮观的很呐。”
江止戈笑道,“倒也寻常,毕竟庙会已有好些年不曾办过了。是不是觉得江大哥也同这牌楼一般?十年了却还是很陌生?”
“确实。”衣轻尘坦坦荡荡地承认,“实不相瞒,在我印象之中,这十年来似乎从未在渭城遇见过江大哥你......如今想来,怕是我太着急赶路,从未停下看过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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