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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雪 (临世写尘)



  “至少......他绝不会为了门中的任何一人送掉性命......”

  “你说对吗?衣公子。”

  瞧着沉依面上的苦笑,衣轻尘便有些迷茫了,方才的梦他尚且还有印象,只是有些弄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思来想去,便挑拣了乘船夜游与接到绣球的片段问询沉依。

  沉依凭借脑海中残存的印象与衣轻尘两相一对,发觉竟是一模一样,沉依很是惊喜,“公子你的记忆当真在逐渐恢复?”衣轻尘面上轻笑着点了点头,藏在棉被中的双手却紧紧攥成了一团,“其实,我有一个请求......”

  沉依眼下正是欢喜,自然什么都愿答应,“公子你说便是。”

  衣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是下定了重大决心一般,这才抬眼望向沉依,“我考虑过了,那本日记可否还是交给我来保管?还有便是......可否教我识字......我想亲自......将他写的一笔一划读懂......不想借他人之口......”抓了抓头发,“其实我先前有些底子的,不会学得太慢......”

  虽然厌喜也会教授自己,可是究竟何时才会再度进入识海,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不稳定了,而且自从得知厌喜便是花沉池的半缕魂魄后,再让如今的自己去面对他,实在太过尴尬。毕竟花沉池为自己做了那般多,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沉依听出了衣轻尘话语中淡淡的悲伤,便再也笑不出了,是啊,师兄明明都已经死了,衣白雪若是将一切想起,不过只是平添一个伤心人罢,而自己真的很自私,明明师兄是希望衣白雪忘却一切无忧无虑过完一生的,可自己竟然只是因为后者将一切想起,便欢喜得像是要疯了。

  虽然口头答应要教衣轻尘识字,可究竟要如何教,沉依却是全然不知的,她回想当年教书先生的做法,取来笔墨纸砚,在纸上书写了最为简单的“一”“十”“土”“王”四字,递到衣轻尘面前,衣轻尘看了看,苦笑道,“这些简单的,我还是认得的。”

  沉依便又写了几个复杂些的递给衣轻尘看,衣轻尘点了点头,“这些我确实不认得。”

  沉依便挨个解释,衣轻尘听得颇为认真,一面听还一面在掌心中书写,很快便将这些字记住了,沉依便又择了些更加复杂的,衣轻尘竟也能学得很快,只半个时辰,竟是学下了沉依当初耗费一周才习得的数量。

  沉依感慨衣轻尘天才之余,仍不忘叮嘱他时常书写复习,衣轻尘学得专注,偶尔还会反问沉依一些问题,二人你来我往,倒当真有几分师生的意味。

  料想时辰不早了,沉依便将日记并纸笔交给衣轻尘,自己转身去寻些宵夜来吃,衣轻尘将纸张上的几百字又挨个复习了遍,这才翻开日记的第一页,却在看到第一个字时,便不认得了。

  无奈如衣轻尘将日记草草翻过一遍,发觉自己眼下认得的字不过还是凤毛麟角,想要流畅阅读还是太难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晓得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了,便将书合上,闭目回想起了方才的梦境。

  花沉池指尖冰凉的触感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二人当时虽未有做到最后一步,花沉池却是教会了懵懂无知的衣白雪何为情(防屏蔽)事,这段过往想来虽是令人羞耻,却让衣轻尘莫名有些心动,却也不是感动花沉池所做的流氓举止,而是身处那般气氛,花沉池竟能悬崖勒马,而后轻轻柔柔地将自己拥在怀中,说着“好好怜惜自己”这般体恤人的话语。

  这大抵是自己所能记起的,生平第一次感到彻底的安心吧。

  漂泊了十四年,逞强得久了,便会下意识逃避旁人的示好,总是看轻自己性命,太过在意旁人的感受,而自己当初为教养慕容千耗费了太多太多心力,甚至已将付出二字看做了自己活着的理所当然。

  可就在那一刻,在花沉池的怀中,他竟是意识到自己心中有万千委屈。

  他藏了那般久,如今终是有人能够发现了。

  衣轻尘仍怀念着当初花沉池的模样,想着他当初是那般好,可那般好的他如今却已失去了一半魂魄,不知以何种面目“活着”,便不免有些伤怀。

  他长叹一声,强迫自己不再去思去想,然睁眼的瞬间,却觉察到一缕逗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下意识转头看向帐帘方向,似有风堪堪吹过,拂得帘布一动一动的,却无人立于那处。

  衣轻尘不欲搭理那偷窥之人,只将日记随意地翻了翻,恰见某一页很得眼缘,便将那页上头的每一字都细细描摹了遍。

  不待他写完,帐外竟是响起了古怪的童谣,声音不大,却近得仿若那人眼下正贴在身旁的墙上,挨着衣轻尘的耳朵在唱。

  如此衣轻尘便有些受不住了,这般显眼的叫嚣,怎么看都不像是村民中的娃娃在开玩笑,便抬手将声音来源那处的墙壁一拍,童谣声戛然而止,却不待半刻清静,那人竟又绕着营帐开始唱了起来。

  童谣很短,内容也很简单,衣轻尘听了一会,大致听出了是:

  “他已在水中睡着了,冷冰冰的,无人接他回家,他的家人弃他而去,浮萍在他的身上开花,小球带着梦儿沉入水底,黑漆漆的,他很害怕......”

  “他很害怕。”

  “他要你们都来陪他。”

  衣轻尘虽信鬼神,却也分得清何为装神弄鬼,不欲再去搭理,可这声音却似阴魂不散,直扰的他无心看书,便只好取来床头的拐棍,拄着往门口去了。

  方一掀开帘帐,便有几只蛾子扑棱着飞走了。

  眼下正值深夜,天上只有几颗星子,营地中也只剩下几堆矮矮的篝火,勉强维系着路上的光亮。

  衣轻尘才出营帐,童谣声便离得远了,他意识到这声似在引诱自己过去,且周遭无甚活人,令他觉得很是古怪,不欲涉险去追,转身便要回去屋中,却恍然瞥见目力所及之处,白日里那个要给自己塞银子的老太太正步履蹒跚地追着童谣方向去了。

  衣轻尘这才意识到唱童谣的是个男娃娃,许就是那老太太丢了的孙子。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便顺着老太太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然而没走多久,便跟丢了人影。

  眼下衣轻尘正位于营地的外围,周遭有很多用以阻隔野兽的木制栅栏,栅栏围成一圈,每隔十米便有两名灵山弟子站岗,守卫向来森严,老太太为何凭空丢了呢?

  不待衣轻尘想出个所以然来,沉依便寻来了这处,她手里揣着两个热乎乎的油纸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找着了衣轻尘,便是一顿嗔怪,“公子你腿伤还未好怎又乱跑,方才回帐子里瞧不见人,真是吓坏我了,可叫我一通好找,你怎到外围来了?”

  衣轻尘便将古怪的童谣与沉依说了,沉依听罢竟觉毛骨悚然,吓得有些发抖,“莫不真是那孩子的魂魄寻来,要他祖母去接他回家?那我们是不是不好去打扰他们团聚......”

  衣轻尘却不这么想,“眼下山中有狼群,村中有尸人,哪怕当真是那孩子唤他祖母,眼下也是将他祖母往死路上逼,眼下若有一人出了意外,便是灵山的责任,这罪过你是担不起的。”

  原还想着成人之美的沉依顷刻便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直将油纸包塞给衣轻尘,转身便要去帮手,“公子你便在这儿等着,或者回屋都成,我去喊如英如会帮着寻人。”说罢便一溜烟跑了,衣轻尘甚至都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这姑娘果真如记忆中一般莽撞。

  衣轻尘虽腿脚不便,却也自诩该尽一份绵薄之力,便一瘸一拐走到出口处,寻了那俩站岗的弟子问明情况,然不出所料,二人都未瞧见那老太太。

  其中一名弟子不大放心,犹疑着要否将老太太走丢一事告知所有人,衣轻尘便拦下他道,“如英如会与沉依姑娘都去寻人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若是村民因为丢了一人对灵山失了信心,徒增矛盾不说,若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此造势引发混乱,令尸人有机可乘,便是得不偿失了。”

  那人听罢,恍然道,“那眼下我等该如何是好?”衣轻尘考虑到沉依眼下已去寻人,而她才是这群人的发号施令者,自己不若尊重她的打算,便与站岗的二人道,“先待沉依寻人回来再行定夺吧。”

  围着栅栏走了一圈,将那负责站岗的二十余人挨个问了遍,衣轻尘终于觉察出了一丝不妥。

  西北方位站岗的弟子不久前因闹肚子离守了一阵,这期间西北方位是一直无人看着的。两人同时闹肚子本就古怪,且这两人还都恰好是同一方位站的岗,便更加古怪了。

  衣轻尘料想此事不会如此简单,便与西北处这二人多聊了一阵,“你等今日可曾吃过些什么?”

  他二人大眼瞪小眼想了片刻,其中一人恍然道,“对,就是那老太太,白日里提了一篮子糯米糕过来,说是甚特产,特意做给我等吃的,还给在场每人都发了一块,却独独就我二人闹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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