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雨眠慢慢点头,随即,给出结论道:“那我请你调查最近晟王殿下的状况。”
卫庄怔怔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总算琢磨过味儿来。
他倒没有觉得荣雨眠如何狡诈,反而在一根筋上轻易想通,接着,毫不犹豫就松口一一道来:“最近太子殿下的生母万贵妃病笃,万贵妃曾深受皇上宠爱,此次病倒,皇上感念旧情,夜夜陪伴,万贵妃自认命不久矣,便对皇上托付她唯一的孩子太子殿下,她恳求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保太子一世的平安。其实谁都知道,如今太子唯一的威胁就是晟王殿下,万贵妃这话,针对的自然是晟王殿下。”
闻言,荣雨眠不觉心中一紧。事实上,他早已听闻赵拓明的生母已经过世一事,从小没有母亲的荣雨眠本来不至于因此同情对方,但听闻太子的生母为亲儿如此用心,再对比没人疼爱,还被针对的赵拓明,他情不自禁心疼难忍。
“皇上有什么决定?”他在短暂沉默后沉声追问道。
卫庄答道:“这两年边关被北尧屡屡进犯,前线吃紧,镇守边关的镇国大将军左博明一直在向皇上请求增兵。据说,皇上日前被万贵妃打动,眼下有意派晟王殿下北上阀尧。近日边关局势动荡,而北尧又兵强马壮,原本就局面不好,偏偏左博明正是太子的岳丈,若晟王殿下当真去往前线,只怕……”
卫庄不敢说下去,但荣雨眠已经听出来。赵拓明此去,与其说凶多吉少,不若说有去无回。
“万贵妃目前情况如何?”荣雨眠问道。
卫庄沉重摇头答道:“只怕熬不过一个月。”
纵然此刻皇上还不忍送自己的亲儿送死,一旦万贵妃病逝,赵拓明必定大势将去。
赵拓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准确地说,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约好与赵拓明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荣雨眠,他与赵拓明一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来自荣雨眠的搅动情绪,他不安踢了一脚,荣雨眠伸手抚向腹部,咬牙作出决定……
☆、第九章
1
这日黄昏,荣雨眠终于见到赵拓明。
最近连续几个下午,初霁都被荣雨眠派出去发糖同孩子们玩耍,因此此事紧要,纵然初霁担忧荣雨眠无人照顾,终究还是听话出门教孩童们儿歌去,他在夕阳西斜时才匆匆赶回,之后,小心伺候荣雨眠用餐,并对整个下午荣雨眠有没有渴着饿着,磕着碰着问个不停。待确认荣雨眠一切无碍,他又开始将自己与孩童玩耍的趣事拿来说个不停。近来精力有所恢复的人因为大腹便便,反而连下床在屋内走动都懒于动弹,可以说整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正是闷得难过,有初霁陪着说话,多少排解他些许的孤寂。
两人正说话间,半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床上的荣雨眠听到动静转头望过去,见到站立门后之人的身影,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晟王殿下。”初霁赶紧迎到门口施礼道。
赵拓明缓步走进屋子,挥手遣退初霁。“这儿今晚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吧。”
初霁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懂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赵拓明的说辞令他略一迟疑,回头疑惑担忧地瞧了眼荣雨眠才请安告退。
搁平时,荣雨眠必当考虑对这个小鬼的思想教育问题,但眼下他无暇顾及,心事压在心底,就连呼吸他都感觉到沉重。
房门被初霁轻轻带上,被留下的两人谁都没有首先出声。赵拓明慢慢走至床边,在床沿坐下。
“晟王殿下贵人事忙,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最终荣雨眠没能忍住,首先开口。他不确定卫庄是否已将自己询问之事告知赵拓明,暂且不露声色。
面对荣雨眠的装腔作势,赵拓明倏忽轻轻一笑,接着,用依稀带着一丝调笑意味的语调反问道:“你在怨我冷落了你?”
荣雨眠神情不变应道:“岂敢怨怪晟王殿下?我只怨自己记性差,这些日子不见,都快忘了晟王殿下的模样。”
“是么?”赵拓明不以为意微笑道,“幸好我记性好,忘不了你。”
荣雨眠的耳边心底,“忘不了你”四字如同涟漪,一圈圈荡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是否应该澄清实际自己很清楚对方处境,丝毫没有怨怼之意。
另一边,赵拓明很快另起话题,“近日我有不少公务,可能还要离京一段时间,明日便动身。”他轻描淡写交代道。
言语虽轻,意义却不同。纵然已有所料,荣雨眠依旧暗自一惊。
这件事来得太快,虽不至于措手不及,却没有留给他足够筹措的时间。他没有把握能够成功留下赵拓明,于是想到对方很可能在离京后再也无法返还便各种忧恐。
在他面前的人一如既往深藏不露,若非荣雨眠已然知情,只怕当真以为对方不过是离京数日如此简单。
“你会画画吗?”赵拓明飞来一笔问。
荣雨眠不明所以地怔了怔。
赵拓明自他表情找到答案,“也对,你自幼忙着练习胸口碎大石,想来没空学画。回头我还是找个画师为我画像,然后挂在你这房间墙上。”说到此处,他若无其事笑了笑,一本正经解释道,“以免你当真忘了我的模样。”
荣雨眠莫名哽了一下。
之后,他突兀提问:“你去哪里?”
显然卫庄并未对赵拓明说过什么,此刻赵拓明有心隐瞒。“你这静不下来的性子,怕你好事跟去,不能答你。”
荣雨眠不自觉凝视向对方的眼睛,追问道:“大致几日回来?”
他从对方的眸底觉察到一闪而过的忧郁黯淡,但很快,赵拓明神色如常轻笑反问:“怎么,舍不得我?”
荣雨眠意欲承认,却欲言又止,最终,他低垂眼帘抚摸向腹部,低声答道:“我代与荣问的。”
赵拓明调整坐姿,在荣雨眠身侧最近的位置坐下,他伸手将后者轻揽入臂弯,右手贴在隆起的腹部。
“说来,我的确更希望与荣是男孩。男孩将来或能娶得好,或能嫁得好,女儿却难当人正室,又别无其他出路,所以,若是女孩,我怕将来我会心疼她。”
“我荣雨眠养大的女儿,一定能自己走出一条出路来。”
闻言赵拓明低低笑了一声。“说得也是,你养大的女儿,怕是连我都要害怕。”
此时,荣雨眠的身体几乎完全依偎在赵拓明胸前,可他没有一丝对此亲狎的不自在。相反,他竟如此安心。前路未知,他却放松到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你的胆子那么小吗?”
“我胆子可不小,你那么让人害怕,我却偏偏爱招惹你。”
“我当真如此可怕?”
“你是会夏鬼咒语的人,能不可怕吗?”
荣雨眠早已忘记自己这冲动幼稚的一出,不想赵拓明还拿出来揶揄他。
赵拓明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柔软的感慨,回忆道:“如今想来,没准便是你那咒语,让我从此耿耿于怀,念念不忘。那日家宴后,我不自觉一遍遍回想,整日琢磨你那串‘咒语’究竟什么意思。”
荣雨眠又好气又好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自然不是好话。”
“你可终于承认自己在偷偷骂我了?”
“你待怎样追究?”
“等我学会这夏鬼之话,瞧我怎么骂还你。”
荣雨眠心中不觉一动,他提议道:“不如我教你一句夏鬼之语?”
“哪一句?”赵拓明问。
“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在夏鬼语中怎么说?”
荣雨眠一字字回答道:“I love you.”
很早之前,荣雨眠便感受到体内曾经那个“自己”的痕迹。他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之时,曾毫无求生意志,这不是他的性子,真正的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但当时,“前任”的情感还充斥在整个身体,那些消极,那些倦怠——以及,那些对赵拓明的割舍不下。荣雨眠没有办法抗拒对这个男人的心动,他曾以为自己只是妥协于身体内部来自过去的渴求,但这一刻,当对着赵拓明念出“I love you”,他终于意识到,这么说的人,这么想的人,这么做的人,就是他自己。
2
“I love you.”
荣雨眠说。
赵拓明想了想,又低声问道:“那么,你的名字?”
荣雨眠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赵拓明应该怎么念他的名字。
他想要回应,但并不想要自欺欺人。
窗户外,夜色愈发深重。荣雨眠在良久沉默后突如其来道:“我有些倦了。”
赵拓明不自觉迟疑了一下,接着,他点头缓声附和:“时候不早,的确该早些歇息才好。”
为让荣雨眠躺下,赵拓明放开手臂,他从床边站起身来,一时站立原地没有离开。荣雨眠也不抬头瞧人,原本在床正中位置的人向内挪动过去,然后,在里侧的半张床上躺下。
赵拓明低头望向被空出来的另半张床,轻声笑了笑,自己脱下外套躺上床来。
早已紧紧闭上眼睛的荣雨眠一边装睡一边感受着身旁之人的体温,不自觉回想起当日元宵家宴,自己因为怨愤怒撕赵拓明送的衣服。赵拓明说,他从此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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