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好,好。”陆仲殊惨然一笑,“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你提过许多回,我从未当真,便是指望你能回心转意,最后予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却不曾想你已厌恶我至此,宁愿看着我死,也不愿为你我之间留半分余地。阿凝,我并非责怪于你,可你扪心自问,你我二人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同你无半点干系?但凡你肯松口,但凡你肯看一眼自己的心——”
“我何尝不想留下……?”
楚玉凝再难忍耐,一把攥住他前襟,“——为旧时家仆抗旨不从,甚而不惜同天子叫板……陆仲殊,你且看看你胸口那道伤,你当你是谁?你当我是谁?!这回是侥幸逃脱,性命无虞,下回呢?下下回呢?!迎娶上不得台面的家奴,成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还记得你是世子?!”
“你是世子啊!”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眶泛红,声音颤抖,“何必…何必受这份委屈……”
陆仲殊已然呆了,半晌忽然出手,一把将楚玉凝拥入怀中,倾身吻住。
宛若大漠旅人,因不知天高地厚,早早喝空了水囊,唯有在漫天黄沙中跌跌撞撞,支撑起日渐憔悴的身躯前行,眼看将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他甚至已向上苍留好遗言,蓦然回首,却在身旁发现了绿洲。
他吮吸楚玉凝的唇瓣,舌尖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仿佛当真干渴难耐,贪婪地品尝他甘甜的津液,近乎疯狂地攫取他的每一丝呼吸,直至楚玉凝忍无可忍,微微抬手抵上他前襟,才不舍地退出,转而在他唇上啄吻。
楚玉凝轻轻喘息着,眼尾泛红,是方才激出的泪,双唇微张,水红色的唇瓣被津液濡湿,透出一□□人的光泽。
“陆仲殊,你……”
“阿凝。”陆仲殊打断了他色厉内荏的指责,眼中满含笑意,“我很欢喜……很欢喜。阿凝。”
他不禁在楚玉凝唇上啜吻,发出令人羞恼的声响,“你还爱我,却担心累及我,不得已而欲离京,你是心疼我,对么?”
楚玉凝不言,刹那间的变色却昭示了一切,于是他复又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不必忧心。”他在吻与吻的间隙中安抚道:“我要娶你,这些自会处理周全,只消你一句话。”
他与怀中人对视,眼中半是欣喜、半是忐忑,“阿凝……你当真要走么?”
楚玉凝垂眸靠在他身前,浑身轻颤不止,双唇开开合合,终于哑声道:“不……”
声音极轻,仿佛一声认命的叹息,“我……无法舍下你。
“我爱你。”
☆、终章
芙蓉晓梦,帐暖沉檀。
寄奴小步行至榻前,但见绡帐垂落,绡帐之后,隐约可见云丝遍撒,一道单薄的身影仿佛正自酣睡。
他极小心地上前一步,半跪在脚垫上,探手触碰那截搁在榻边的指尖。
却不想那人正在半梦半醒间,与他指尖相触,竟就此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酣甜,直至此时,才感到身上酸痛非常,好似被车碾过一般。
楚玉凝不想内室有人,甫一睁眼,便同帐外那人四目相对,险些惊叫出声,定睛再看,方才清醒过来。
“……川儿?”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那嗓音嘶哑,浑不似往日。
寄奴应声道:“孩儿请爹爹安。”
楚玉凝垂眸笑笑,强忍身后不适拥被坐起,这才发现身侧空空,陆仲殊已然离去。
“你……”与寄奴独处,尤其是此时,他总有些不自在。
寄奴静候片刻,不见下文,便道:“爹爹可要先用膳?”
“啊,好。”
下人早候在外,此刻手捧器-具鱼贯而入。
楚玉凝脚尖触地,才下床便险些腿软跌在地上,他体内的元气好似已被榨-干,此刻便连抬手都嫌费力,好容易一番梳洗更衣,已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而陆仲殊始终未曾露面。
楚玉凝在桌前坐下,不由心生怨恼。
昨夜两人几番云-雨,到了最后,他更是被陆仲殊折腾得昏睡过去,如今他腰酸背痛,始作俑者却早早地溜了。
得亏这厮还记得为他清洗更衣,若非如此,活脱便是个事后不认账的纨绔。
思及此处,楚玉凝不禁低骂一句。
却叫寄奴听见了动静,抬首问:“爹爹何事?”
“……无事。”楚玉凝忙收敛颜色,对他笑道:“川儿多吃些。”
他胃口不佳,只草草吃了半碗粥便停箸,思前想后,到底是气不过,和声问寄奴:“你父王可在府中?”
寄奴咽下一口粥,乖巧答:“今日岁除,父王进宫去了。”
竟已是岁除了。
楚玉凝方才恍然,暗道自己日子都过糊涂了,又问:“川儿怎生不与父王同去?”
寄奴道:“父王道,爹爹醒后若瞧不见人定会着急,因此命孩儿在府中陪着爹爹,迟些再入宫去。”
心中那丝恼怒顷刻间烟消云散,楚玉凝转开头去,避过寄奴悄无声息地笑了一笑。
这一日于他却是清闲。
陆仲殊走前特意吩咐过,叫寄奴好生看顾自家爹爹,便是担心楚玉凝这闲不住的性子,不肯安生歇息,而要同下人一道布置王府,有寄奴在,总还有人多少拦上一拦。
他却是十分小觑了自己——楚玉凝叫他弄得几乎坐不住,哪还有功夫考虑别的事。两人用罢早膳,寄奴又逗留了一个时辰,便动身进宫去了,而楚玉凝终于支持不住,将人送上车后,重回房中休息。
他原想着小憩片刻,熟料实在精神不济,阖眼便又睡去。
这一觉却不甚安稳,朦胧间总听着有人来回走动,烦不胜烦。可楚玉凝困倦已极,饶是如此也没能睁眼。后来终于睡沉了些,依稀还做了个梦,那梦却不是好梦,他只记得自己忽然一阵心悸,睁眼时,额前满是冷汗。
寄奴已入宫去了,侍女红照正跪在床头,手里举着块湿帕子,担忧道:“公子……”
楚玉凝转眼去看,只见窗外华灯错些,已然入夜了。
他接过帕子拭净冷汗,又漱过口,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红照惴惴道:“公子方才…瞧着不大舒服,似是被魇住了,奴婢斗胆,这才将公子唤醒。”
楚玉凝有些愣怔,他已记不得梦中情景,胸口阵阵心慌却没有消失殆尽,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他却被推到局外,寻不见一丝痕迹。
这感觉很不好,但他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强笑道:“可用过膳了?”
“都等着公子呢。”红照挂起床帐,笑道。
楚玉凝虽说睡得不安稳,好坏身子已不似上午那般酸痛,此刻便翻身下了床。
红照立刻取来角梳,“绿映姐姐去前头催汤了,公子是去前头用膳,还是叫他们送来?”
楚玉凝在桌前坐下,就着面前铜镜仔细瞧了瞧,只觉自己的面色实在难看,不由又念起方才的梦。
“公子?”
“哦…”他匆匆回神,却不答话,反问她:“世子……与小少爷,何时回府?”
“少说也得子时呢。”红照取下发簪,搁在一旁,“不过今年公子回了府,世子必定念着,保不准亥正便回了。”
她说着,偷眼自镜中看向楚玉凝,吃吃笑了两声。
陆仲殊待楚玉凝的亲热再明显不过,关于“楚公子便是王妃”的说法更是在下人之间传遍了,然而下人背地里说归说,还没人敢在正主面前嚼舌,那想到红照年青爱闹,将这话打趣一般捅给了楚玉凝。
楚玉凝被她笑得脸红,又没来由感到心虚,垂眸轻声道:“少说些罢。”
红照应是,心里却道:“如今王府谁人不知,公子脸皮未免太薄了些。”
便在此时,绿映推门而入,见了他二人,对楚玉凝福身道:“奴婢请公子安。”
“绿映姊姊,可是汤好了?”红照拾起簪子,仔细为楚玉凝戴上,“公子看看可还满意?哎,不过公子生得这般好看,自是——”
“红照。”绿映面色微冷,“不得无礼。”
红照扁扁嘴,不敢再说。
“无事。”楚玉凝笑了一笑,起身道:“晚膳若已备好,你们便去罢。”
绿映道:“那奴婢叫人取晚膳来。”
“不必。”楚玉凝忙道:“我胃口不佳,待世子……待他回府再说罢。”
绿映应是,扯着红照退至外间。
少顷,忽听廊下步履匆匆,由远及近。
楚玉凝才抬起头,便见一人走入内室,问:“阿凝,你怎生不愿吃饭?”
楚玉凝缓缓笑道:“二管事的,怎生这般风风火火?唔…是大管事的不在,无人压着你了?”
三喜搁下食盒,摆摆手,“二喜随小王爷入宫去了……你是怎的?可有何处不适?”
“我并无大碍。”
“哦——”三喜将饭菜布好,点点头,“看来是害了相思病了。”
“……”
“噫,”三喜笑道:“阿凝怎的脸红了?”
楚玉凝终于忍无可忍,抓起筷子掷入他怀中,恶狠狠道:“且吃你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