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喜在,楚玉凝总算暂压心中惴惴,勉强吃下些东西。三喜开朗善谈,同他聊些新旧趣事,又数出寄奴的琐事说与他,楚玉凝先还兴致缺缺,后来便渐渐入了神,听得津津有味,口中不断催他继续。两人你来我往,不觉间便过了亥时。
“……老王爷便要抢小少爷手中弓矢,小少爷自然不依呀!当下往后一坐,哭得震天响,老王爷气得……”
三喜正说到寄奴抓周那日,却见绿映推门而入,“公子,二管事的。”
“何事?”
绿映福一福身子,道:“世子回府了。”
话音刚落,便见楚玉凝豁然起身,疾步奔出内室。
楚玉凝穿过回廊,大步向前厅走去,此时是亥初三刻,比之白日里冷了不少,他却急得大氅也不及披,裹着一件单薄外衣便匆匆而出,片刻不敢耽误。
王府中灯火通明,楚玉凝刚绕过偏厅,便隐隐听得前厅一片人声,间杂几句低沉的命令。
他脚下猛然顿住,转身立于廊柱之后,胸前剧烈起伏着。
要同他说些什么?
万语千言都堵在喉头,化作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楚玉凝盯着脚尖一块积雪,一时没了主意。
“阿凝?”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楚玉凝闻声抬头,只见面前一人长身玉立,不是陆仲殊又是谁。
这处晦暗无光,陆仲殊半身掩藏于阴影中,颜色看不分明。
“怎的在这躲着。”他上前一步,牵过楚玉凝向厅中走去,“手也这样冰……红照说你无心用膳,可是身子不适?”
沿廊灯笼高挂,火红地映亮他的脸。楚玉凝这才看清异样,扯住他急道:“你——”
“啊——阿凝!”陆仲殊抢道:“我饿得紧,你陪我吃些东西罢。”
“陆仲殊,你……”
“哎,川儿,皇祖父今夜赏你那只玉佩,快给你爹爹看看,阿凝,那玉水头极好,你看,……”
菜肴陆续上桌,楚玉凝被陆仲殊与寄奴拉至桌前坐下,耳边左一句“阿凝”,右一句“爹爹”,竟堵得他无从开口。
他不知是气是笑,索性不再问,直到与陆仲殊一道回了东厢,合上房门,这才把人推开,问:“你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陆仲殊面色微凝,当即嘻笑着向他身上扑去,口中连声唤着“阿凝”。
楚玉凝却不任他糊弄,往旁边一躲,冷笑道:“不说也罢,我难受得紧,先回房歇息去了。”
“哎!阿凝!”陆仲殊立时慌了,忙几步上前拦住他,柔声哄劝:“我说我说……你回哪去?这才是你的卧房呢。”
楚玉凝不接茬,回身坐在桌前,抬手为他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看他。
陆仲殊抬手在额角那处红肿上摸了摸,不由轻嘶一声。
“我今早出门时,没留神叫石子绊了一跤。”
楚玉凝缓缓点头,了然道:“叫圣上丢的石子绊了一跤。”
“哎…阿凝……”陆仲殊讪笑道:“你这不早知道了么……”
“我若猜不中,你便这般瞒着我?”楚玉凝面色不豫,“到时又要哪位内侍大人来说与我听?”
“……今早我去向皇叔请诏。”陆仲殊讷讷道:“言语间着急了些,便……挨了一下。”
“你——!”
请的什么诏,楚玉凝不用想也知道,一时间又气又急,指着他“你”了半晌,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陆仲殊却笑起来,将人拥入怀中狠狠啜吻,“但皇叔准了,这回我得了口谕的,诏书初三便下。阿凝,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王妃啦。”
他笑得满脸傻气,抱住人吻了半晌,忽而托住他胁下转起圈来。
楚玉凝大惊失色,忙伸手扣住他两肩,颤声道:“发哪门子疯,快放我下来!陆仲殊!”
陆仲殊哈哈笑着放下他,埋首在他颈间轻蹭了蹭,忽然不动了。
楚玉凝等了半晌,不见他有其他动静,又念及他身上的伤,不禁担心起来,小声道:“陆仲殊……?”
“我在。”
环在腰后的手紧了紧,温热的柔软贴上了颈窝,楚玉凝正欲开口,耳边却响起一声满含欣喜的叹息。
夜空中忽然升起天花万树,整个京城瞬间亮如白昼。
他透过窗棂向外望去,但见长空万里,眼前是皓月当空,照亮了中庭花木葱茏;远处是银花火树,映入人间灯火万家。
过往的爱恨与喧嚣一同消逝了,万籁俱寂中,他忽然记起多年以前,年少的自己躲在小王爷房外偷师时听到的一句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垂眸轻笑,捧起陆仲殊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