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安逸的过了下来。
开春以后,昊渊发现修宁总是会一个人往村子的后山去。他偷偷跟了一回,结果发现修宁是坐在一株野生的桃树下发呆。
昊渊与他聊了以后才知道他很喜欢桃花,便拜托爹买回了桃花的种子,带着他在院子里栽了一株桃树。
从那以后修宁便天天盯着小树苗,悉心照顾。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得要领,那株小树苗是渐渐长大了,却始终没有开花的迹象。
每每看着修宁失落的模样,昊渊也不开心。
昊渊知道他有心事。因为他经常会望着桃树发呆,无论昊渊问什么都不说。昊渊也问过他家在哪,为何会乞讨到这里,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临近初夏的那一日是昊渊的生日,他娘早早做了一碗寿面,里面放足了肉和蛋。昊渊却拿了个碗分成两份,另一份给了修宁。
娘见他们这么要好,什么都没说,去锅里又拿了一颗红鸡蛋放进修宁手中,让他剥开来吃。
修宁怔怔的看着这一切,毫无预兆的红了眼睛。
那是昊渊第一次见他哭。
昊渊手忙脚乱的用手给他擦脸,直把他的脸擦的跟花猫似的,那眼泪珠子也没停下过。
后来昊渊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修宁说了个日子,昊渊说今年已经过去了,等明年给他过。修宁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那时的昊渊还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晚他们躺在床上,昊渊在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修宁叫他。
昊渊玩了一天实在太累了,只是应了一声就又迷迷糊糊了。
那时他仿佛听到了修宁在说什么,可他没有听清就彻底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再没看到过修宁。
修宁走了,给他留了一封信。
其实就是一张纸,放在他枕边。
上面幼稚却工整的写着感谢的话,修宁并未说要去哪,也没有说其他的。昊渊看着开头三个字的称呼,心头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修宁一起走了。
他没有吵闹,只是将修宁留下的信给爹娘看了,爹娘还直道可惜。他娘说,修宁这孩子太懂事了,言谈举止也不像一般人家的出生,还劝昊渊别难过,说他应该是想家回去了。
可昊渊知道,如果修宁有家,便不会乞讨。如果修宁有疼爱他的家人,便不会半年来只字不提。
但那时的昊渊毕竟刚过了十岁生日,尚不懂这世间有多少辛酸和无奈。修宁是他短短人生中的一笔灿烂,盛开的太短暂,也逝去的太匆忙。
昊渊根本没时间去缅怀修宁的离开,因为数日后,一群野匪袭击了他们的村子,烧杀抢掠毫不手软。爹娘为了保护他而死,他也被抓起来,与村子里其他孩子们一起,被卖到一处私矿做苦力。
那是昊渊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那段日子里,能支撑他的幸福回忆太少,除了爹娘之外,就只有修宁了。
他无数次的庆幸修宁走了,如果没走的话,就要跟他一起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了。
昊渊拉回了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看向了怀中安睡着的人。
这颗绮罗珠原是修宁的,是修宁被他娘救回的那一晚,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修宁把它送给了昊渊,昊渊很喜欢这个香味,便一直小心收藏着。
昊渊并不知道绮罗珠与绮罗花的关系,他甚至不知道绮罗珠的香气就是绮罗花的。
因为这世上只有祁连山才有绮罗花,那花太尊贵,那是南岳白氏的象征。
他在升平镇上意外听到了白修宁对他的夸赞,当时他便吃惊不已。这人既然能认出他,却没想过抓他,还夸?
昊渊从不曾被正道世家的人善待过。
所以他对白修宁起了十分的好奇心,一路小心跟踪。白修宁的修为很高,但昊渊比他更高,所以一路跟下来居然没发现。
昊渊救他,纯粹是因为他的那一句称赞。可当昊渊见到他手腕上的桃花胎记时,便想起了儿时的修宁。
昊渊再没常识,也听过白氏的辅君叫白修宁。
可他以前并没有多想,毕竟白修宁是个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会与当年那个小乞丐有关联呢?昊渊把它当做了同名的巧合,但没想到,眼前这个有着桃花胎记的的人也叫修宁。
一样的胎记,一样的名字。
昊渊有很多话想问他。比如当年为何不辞而别?后来去哪了?白氏是不是他的家?如果他的身份真的那么贵重,为何当年又要行乞?还被人打成那样?
可昊渊还是没有问出来,他知道白修宁太累了,所以用绮罗珠的香气让白修宁睡着了。
他记得,刚到他家的那段日子,修宁总是睡不安稳。有一回他把绮罗珠放在枕边闻着,结果他还没睡着,修宁却先睡死过去了。
后来昊渊问了才知道绮罗珠对他来说是安眠药,昊渊不肯要了,修宁却也不肯收回去。最后昊渊便把它放在了两人枕头的中间,从那以后,修宁便睡得越来越安稳了。
昊渊笑了,眉宇间淌着如水般的温柔。这么多年了,修宁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他握住白修宁的脉检查了一番,确定体内的邪火真的散无影了才放下心来。他思索着白天跟踪时,隐约听到白修宁与徒弟在说着查什么活尸的事。
当时昊渊根本没当回事,也没有认真的去听,毕竟白修宁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稍微一点不注意就有可能被发现。
现在想来,他应该马上搞清楚为何王传越要害白修宁。
昊渊把白修宁又抱回了佛案上,把绮罗珠放在他旁边,又给他张了挡风的结界。这才走过去,拎着王传越的领子飞身出去了。
第七章
外面的暴雨依旧没停,昊渊给自己张了避雨的结界,却毫不犹豫的把王传越扔到了蓄满污泥的水沟中。
王传越吸了几口泥水,顿时猛咳起来。昊渊见他终于恢复了意识,于是一脚踹在了他头上,他的脸被埋的更深了,顿时拼命挣扎起来。
昊渊看着他毫无章法的动作,心里讥讽不已。这些名门正道,空有一副端正的皮囊,表象之下又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有何分别?
昊渊等他喝够了才松开脚,王传越赶紧抬起头来大口呼吸着。他尚未搞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天地间都是一片黑蒙蒙的,暴雨跟冰豆子一样打在脸上,鼻子里生疼生疼,疼得他都顾不上断掉的左臂了。
他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猛地转身,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双臂,阴鸷的盯着他。这男子面相俊朗,眼尾却有两道殷红,为他的五官平添了一份妖邪。
王传越一看到那两道红痕就认出来了,他惊恐的不断往后爬,口中不断低喃着“饶命,别杀我”之类的词。
昊渊之所以在不招摇的情况下也会被人认出来,正是因为他眼尾的那两道红痕。
那是他师父沈流云留给他的,是他这一生都抹不去的罪孽。
可惜没人知道真相,但这红痕却成为了他的标记,就连白修宁都是凭着这红痕认出他的。
昊渊忽然自嘲的笑了笑,真不知道这印子到底为他带来了幸,还是不幸。
王传越见昊渊站着不动,于是爬了几下就挣扎着站起来想跑,但很快就感觉到脚上像绑了千斤坠一样沉了。
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已有暗红的鬼气缠绕双腿。那鬼气还在往上蔓延,已经到腰了。
王传越刚才就是被鬼气重伤的,此刻再看到更是惨叫出声。但他没来得及叫出口就感觉到眼前虚影一晃,本该在身后很远的昊渊居然站在了面前,一根手指指着他喉咙处,狞笑道:“安静点,若把修宁吵醒了,我会让你知道何谓生不如死。”
昊渊爱笑,在不生气的时候看着是和蔼可亲的。可一旦动怒,瞳孔中的鬼气与眼尾的红痕便会让他的神情变得分外阴邪,令人毛骨悚然。
王传越算计白修宁不成,又落进了昊渊手里,自然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了。但他毕竟宗主做久了,再怕,也不至于失了理智。于是很快逼自己冷静下来。
昊渊见他安静了,便移开手指,冷冷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果被我知道有一句假话,别说你了,就连你的兴和王氏也会灰飞烟灭。”
就算他不曾作恶过,也是恶名在外的。眼下摆出一副魔头的样子来,还真把王传越唬到了。
王传越哭丧着脸:“你别杀我!我也不想的,我也是受人指使啊!”
昊渊:“谁指使你?”
王传越摇着头:“我不知道!那人总是通过信来跟我联系的!修宁君上在查的事我担不起后果,正急的到处想办法,那人的信就来了!”
昊渊:“那人有什么特征?活尸的事是你一个人做的?”
昊渊虽一知半解,却开始套王传越的话。王传越见他提到了活尸这个词,顿时像被霜打的叶子般焉了下去。
昊渊看他闭口不言了,于是又一指戳到了他眉心处。
依旧还是那个阴邪至极的笑,森冷入骨的语气,令王传越忍不住的打颤。
昊渊说:“我没什么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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