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沈问澜苍白无力辩驳一句,而后道,“你呢。”
“我?我什么?”
“你若当真恨我,早该拿把剑杀我来了,而不是在这跟我喊……你喊了半天,打我一拳都不打。”
季为客:“……”
沈问澜见他面色复杂,接着道:“你想恨我,但你不敢恨我。”
“我凭什么不敢恨你。”季为客冷笑一声,“你何来的自信。”
“那你当着我的面说——说你恨我,巴不得我马上死,最好连个全尸都没有,被削成人棍被烧个六亲不认,或者想亲手把我捅个对穿。或者退一步,你能接受我变成这样?”
季为客不说话。他咬着下唇,一时间没了下词。沈问澜总这样,仿佛能透过一层皮把他看得一干二净。也不知沈问澜是否看见那棵在他心里扎根的树——一棵盛开得鲜血淋漓的树;以年少情愫浇灌,以血与恨扎根,以一人岁月中的黑暗潮湿催肥。
他怎么敢恨沈问澜,沈问澜还是当年闯进生命里的光。
“你不是不敢恨我。”沈问澜缓缓道,“是有一个想法与你的恨意背道而驰——这个想法说,当年持凝风“大义灭亲”的沈问澜,不是我。可你不相信,因为凝风只有这一把,沈问澜也只有一个,你坚信不会看不出别人的易容。”
“我知道你相信不了。清者自清,我现在只想你好好的,别死。”
“我也没有不要你,也未曾后悔真心待你。”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掉了 很快乐
☆、盟(五)
沈问澜说完这话也并未指望他做些回应,那边从水宫还有事等着处理,虽说没有任何事能大过眼前这恨不得离他离得远远的小祖宗,到底还是得对得起列堂供着的列祖列宗。
沈问澜又不放心他那一步能跌三次的样,生怕放他自己走去从水宫会搞个鼻青脸肿。有个江易安的皮至少还能靠自己的名号讹一下,如今彻底暴露,他也坚持要保持距离——沈问澜一时在原地开始纠结起来。
季为客抿抿嘴,他看不见沈问澜那纠结复杂的表情,自然以为他在等回应。
“我可以再练剑…自保用。”他有点艰难的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又沉默了一会儿,补了句,“我自己练,不用你教。”
沈问澜正在纠结要不要开口扶他下去,一听他这话,顿在原地蒙了许久。
说到季为客的剑,不和沈问澜扯上关系那就是放屁。
决门问字辈师者三人,虽同一门派,习武至今多少都有自己所悟,路数有些许不同。剑法招式繁多,五年不练必定生疏,他又目不能视,看书也看不了。到时候不知哪里出了错,林问沥和白问花一点都帮不了。
若是硬着头皮不寻沈问澜帮忙,他体中又有奇毒,一不小心走火入魔,神仙都帮不了他。
沈问澜皱眉道:“你自己练不了。”
季为客撇撇嘴,梗着脖子嘴硬:“我练的了。”
沈问澜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责骂道:“你当自己神仙呢?不知道重新练决门心法的话需静心?你现在浮躁先不说,体内还有奇毒,我帮你都得万分小心,你自己来?活不活了?”
季为客一时让他说得没了词。这些他当然都清楚,当年练的时候也没今日这么多想法,身边站着个光一样的沈问澜,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沈问澜三个字替他抚平一切,他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在他身后就行了,风吹雨打风雨飘摇,都会被沈问澜挡住。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沈问澜没替他挡住。反倒化身最大的那一道惊雷,灼伤了整个世界。
沈问澜哪知道他思绪已经飘远了。似乎为人师表之后总爱叨叨,让人给了一句“不要你教”更是有些愤愤不平,话一下多了起来,絮絮叨叨了不少:“再说你恨我可以,恨我恨到把自己搭进去就有点过分了,虽然我是说你怎么都行,但是再怎么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你看看你这几年……”
沈问澜一说起来就有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季为客的异样。
季为客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他耳边开始嗡嗡作响,沈问澜的声音隔了一层窗纸一般模糊不清起来。全身微微作痛,听见雨声淅淅沥沥,沈问澜模糊的话语被耳边炸开的声音彻底盖过。
那声音如同影子般如影随形,总会在噩梦里毒发时将他紧紧包围,在他耳边低沉着声音,将最不堪的回忆扯出来。
“孽障。”
这话炸在耳边的瞬间他腿一软。恍惚间清晰看见沈问澜手持凝风从背后破风刺来,下意识转身躲避后,声音又在他耳边吼道:“你就是个下贱命!”
无论多少次,这番话终究能再在他伤口上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你活该死无葬身之地,你何来颜面挣扎至今!你是个灾星,扫把星!”
“我不是!你相信我啊!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他撕扯着嗓子喊着,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沈问澜当日说的话不计其数的重复,仿佛每一句都带着凝风的剑风一般,但他已然没力气去躲了。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师父……我……”
一阵腥甜突然涌至嘴边,润了润仿佛要从中央开始四分五裂的咽喉,还未等他反应,便一口全喷了出来。
季为客狼狈的咳嗽着,那声音在耳边狂笑着,刺耳得他头疼。
那笑声突然变为尖叫声,在他耳边凄惨凌厉的喊了好一阵才消散。季为客全身疼的要命,仿佛要四分五裂开一般。耳边过了很久才渐渐清晰起来,他听见嘈杂声,听见呼吸声,他手边抓住一个东西,整个人都靠在里面,感受到自己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毒来时全身发凉,等渐渐过了劲,季为客才相当迟钝的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抓着的是沈问澜的衣襟。
他靠着的是沈问澜。
季为客一阵头皮发麻,赶紧要离开这要命的怀抱。
沈问澜知道他缓过来了,也深知他肯定要立刻拉开距离,干脆挑眉道:“敢起来一个试试。”
季为客:“……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沈问澜冷笑一声,缓缓道,“你干什么才对……”
季为客:“……”
“我说着说着话你突然就疯了一样到处乱躲,还喊,叫你你也不听。还吐血,你是想把我吓死?”
季为客:“…………”
“差点让你给吓疯了,抓住你也不管用,之后一想,传说凝风有驱邪之用。我虽然不信这个,但怎么看你怎么像,就拔了一下试试……然后你就安静了。”
季为客想起那串突然变成凄厉惨叫的笑声,诚恳道:“好像真能驱邪……”
他话音刚落,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毒发喊了些什么。瞬间仿佛五雷轰顶,把他从头到脚劈了个外焦里嫩。虽然万分尴尬,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喊了些什么。”
沈问澜:“……你自己记得,就不要问了。”
季为客:“……”
沈问澜:“我知道你嘴硬,你喊师父我就当没听见……给自己留点面子。”
季为客:“…………”
沈问澜接着道:“还有……你刚刚安静下来之后……不是我故意抓着你,本来应该出去处理一下结盟的事的,但是你不肯让我去。”
季为客有点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让你去了?”
沈问澜反问道:“哪有掌门身上挂着个喘不过气一边全身颤着喊师父一边抓得死紧的徒弟去结盟的?”
季为客:“……我喊了?”
沈问澜:“喊了,抓得死紧……牛皮糖黏身上都没你抓得紧。”
季为客一阵无语,后尴尬的起身,虽然全身还疼,但好歹没之前那般要命了。撇撇嘴角,道:“去,我没事了。”
“那俩去了,结盟用不着我了。”沈问澜道,“就是走个过场,两家看着对家都直泛酸水,少恶心恶心人家吧,明早我再走一遍就成了。”
季为客听到这儿禁不住嗤笑一声,道:“决门百年历史,你是第一个和北亿结盟的。要下面列祖列宗知道了,准得拿你扔油锅。”
“扔就扔吧。”沈问澜无所谓道,“能保住这山,不用他扔,我自己跳都行。”
季为客愣了一下。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但似乎沈问澜一直都没变过。从前从水宫里一个他能镇住山河万里,如今风雨飘摇也能撑起深渊里的破碎山门。师辈并非只有三人,然而今日这般萧条,想必是纷纷各谋生路,说决门有沈问澜必败。
季为客不禁道:“何必为了一个弟子换了个山门萧条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早该知道。”
“身不由己由何人。”
沈问澜知道他心思了,放轻声音道:“什么江湖,这山就是我的江湖。我要它什么样,它就得什么样。若走便走,要留便留。我不认什么等价交换,我的宝贝徒弟和我这山河,我都要。就这么简单,我管他什么身不由己,我若由己,谁能奈何我。”
他说罢,伸手揉了揉他头发,轻描淡写提了一句,道:“谁说你是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