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澜将书卷抵在下巴上仔细听了听,辨出来人是玉凤澈,未待叩门声响起,便扬声道:“凤澈来了?”
玉凤澈转敲为推,踏入屋内,“玉某叨扰了。”抬眼,上官澜正半倚在软榻上,手里卷着书册,正笑盈盈得瞧着他。他榻旁那木架上,一只苍鹰正歪着脑袋瞌睡。那木架,前几次过来,都是空的,原来,竟是歇着一只苍鹰么?那苍鹰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忽地醒了,瞪圆了双眼,盯住玉凤澈,又发出一声尖唳,脖子与双翅上的羽毛根根竖起。
玉凤澈知道这是它不高兴了,只得在原地站定。上官澜好笑,冲着那苍鹰道:“白眉,这是自己人,睡你的觉。”
白眉转头看了看上官澜,又看了看玉凤澈,似乎信了。收羽合眼,脑袋一歪,又睡了。
玉凤澈这才走到几前蒲团上盘膝坐下,上官澜养的鸟,也挺特别。
上官澜给凤澈斟上茶,缓声道:“竹叶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此茶清热解暑最是适宜。先尝尝,若是喝得惯,也给小小湖备一些送去。”茶汤碧绿,冰裂纹瓷的素盏,漂亮得紧。
玉凤澈垂眸瞧着面前的茶盏,以前在山里,也喝过竹叶茶的,只是颜色也好茶汤也罢,都不如这一盏来得漂亮,“多谢盟主。”
茶罢三道,玉凤澈喝得半饱,见上官澜无意相询来意,只得自行开口,“上午玉某唐突了盟主,实在抱歉。本不该叨扰,只是盟主曾说有事要与玉某商量,也不知,是何事?”
上官澜展眉一笑,藏了眼中狡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麻烦凤澈,也不知凤澈是否情愿。”
玉凤澈垂首应道:“盟主但说无妨,玉某力所能及,自当全力以赴。”
“凤澈如此,上官幸甚。”上官澜大喜,续道:“上回你同莫先生谈起了一本医书?”
上官澜笑时,是极好看的,唇角一扬,眉眼一弯,便是满面春风。也不是不能规规矩矩说话,怎么就非总是言辞轻佻呢?玉凤澈暗自藏了个疑问,接话道:“前日莫前辈提起南疆瘴气,向我询问解法。玉某便向前辈提起了‘岭南卫生方’一书。”话到此处,玉凤澈已明白上官澜要与他商议的事情多与此书有关,“不知盟主有有何示下?”
“示下不敢。只是前日莫先生在城内药铺转了转,未曾寻得这一本医书。莫先生说曾在家中藏书中见得这一本,便来央我去偷得这本书。”话到此处,上官澜抬手挠了挠眉毛,笑意无奈,“我也不是不能偷,只是实在没胆量得罪莫家的那一位。”
玉凤澈越听越糊涂,捋了捋思路,明白了上官澜说的有事儿商议是想请他去窃书,此非君子所为,这倒罢了,只是还有一问,“莫先生自家的藏书,如何要偷啊?”
上官澜眉宇低垂,唇角笑意不消,瞧着便是个无奈相,“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玉凤澈垂眸思量了片刻,道:“若是盟主以为必要,但说无妨。”
上官澜又抬手挠了挠眉毛,面色甚是无奈,思量了一番捡了些要紧的,“莫先生家的夫人姓田名甜,出身杏林世家,供职于太医院。莫先生早年从师于田老大夫,与夫人师兄妹相称。之后莫先生入赘田家,田夫人看不惯莫先生行医制毒的手段,一怒之下将莫先生逐出家门。彼时,公子盟小成威名于江湖,我与莫先生又有旧交,便请莫先生入了公子盟。本以为夫妻吵架,床尾便和,岂料五年下来,竟不见好转,上官算是将田家得罪了结实。”
玉凤澈听罢这一番话,愣了愣,“没料到莫先生竟有如此……过往。”他斟酌词句,续道:“料来田大夫也不是好相与的,也难怪盟主为难。”
上官澜见玉凤澈口风松动,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田家藏医书百万,岭南卫生方也定在其中,不知凤澈可否……”话锋到此,也容不得玉凤澈不明白。
玉凤澈凝眉,一时为难,“我也是公子盟中人,想必去了,莫夫人也不会轻饶吧……”
上官澜自然能看出玉凤澈为难,又叹了口气,道:“我不去,是怕被抓现行。我若被抓了现行,便纵我说是莫先生要的,她也断然不信。她从三年前开始就说是我支使莫先生不回田府,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但换了你去,那便不一样了。你初入公子盟,田大小姐不认得你,你说你是受了莫仓之托去窃书,她能信,且会放你一条生路。偷来书,抄录下来再还回去便是了。”
见这书是有借有还,上官澜又说得在理,玉凤澈心里便没那么挂碍,但仍有心结不解,便道:“不知莫先生缘何对南疆瘴气如此上心?”
见玉凤澈似有改观,上官澜乘胜追击,“凤澈有所不知。去年秋天,莫先生往南疆游历寻些药材,见南疆寨子多在深山,常有樵夫农民误入密林染了瘴气。他有心医治却总不得其法,便想着与其染瘴后再医不若制出药来抵御,一劳永逸。岂料苦苦钻研半年有余未见寸进,难得知道了这一本医书,他岂肯放过啊?”话到此处,上官澜笑着摇了摇头,又续上了一杯茶。此时茶已微凉,上官澜昂首一饮而尽。
话到此处,玉凤澈已然明了,莫先生与上官澜所为,确实情怀济世,悠然一叹,“盟主与莫先生所为,玉某感怀。盟主不便,玉某代劳也是应当。”
上官澜终于说动了玉凤澈,险险压不住满脸狡黠笑意。他起身长揖,“谢凤澈。”
玉凤澈也赶紧起身来扶,“不敢不敢,举手之劳罢了,不敢当盟主重谢。”
之后,便是留饭小酌。上官澜因玉凤澈晚间要去窃书便不曾劝他饮酒。待天色擦黑,上官澜便整治妥了夜行衣地图还有一块包在油纸中的熟肉。
“这肉里加了迷药,田家养了只小狗,块头不大,但会吵嚷,惊了人就不好了。”
玉凤澈记牢了上官澜叮嘱,蹲在书上展开小地图仔细看了又看,确实,这树前围墙里头便是田宅。若在此处翻墙,再往东三十丈便是书阁。翻墙入内,才落了地,便察觉面前有什么东西,抬眼,正是一只二尺来长的小狗,正瞪眼龇牙地瞧他。玉凤澈不敢妄动,慢慢将怀中纸包掏出,展开,露出里头熟肉来轻轻抛过去。
小狗儿见了熟肉,立刻埋头大快朵颐。玉凤澈暗自思忖,这药效理当发了呀?岂料,这熟肉才入狗腹,那小狗便高声叫嚷起来。
汪汪汪汪的狗吠可谓响彻云霄。玉凤澈大惊,尚且不明这药如何没了效用,只得赶紧飞身撤离。
玉凤澈惊魂未定,都打窗户翻进望湖楼了,气息还未平稳。四下一看,上官澜竟不在望湖楼?白眉为他所惊,醒了,见来人是他,约莫是见了一回能认得了,只稍稍抖了抖毛,又歪脑袋睡下了。
玉凤澈在蒲团上坐下,倒了杯竹叶茶,饮罢,气息才算安稳下来。歇了好一阵,窗外忽得有了动静。极轻的一声响,待玉凤澈回头,上官澜已立在窗边,一身夜行衣,面巾已摘了踹在腰间。
“盟主这是去了何处?”
上官澜快步走到软塌前坐下,也倒了杯茶一气饮尽,“凤澈走后我才察觉,药给错了,不是迷药,是泻药。我又跑了一趟。”话毕,自怀中掏出了一本医书,正是“岭南卫生方”。
玉凤澈一愣,“泻药?”上官澜这儿,怎么还藏了泻药?
“莫先生那儿什么药都配,我呢,时不时会去拿一些。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上官澜打了个哈哈,算是敷衍过去。
玉凤澈也不再追究,将夜行衣换下之后便回了小小湖。
此时,夜色已深,白日里一步一景的公子盟如今被夜色吞得干干净净。玉凤澈走出丈余后回首,望湖楼中灯盏依稀,耳畔,忽得绕上了几分清越琴鸣。似乎只是随手拨弦,但弦中潇洒气度已扑面而来。这该是上官澜,鸣琴相送。玉凤澈驻足细听了一阵,待琴音歇了,这才回头。才回头,便见三丈之外,正有人提灯相侯。
“奴婢奉盟主之命来迎。”却是为他带路的檀姑娘。
灯笼里的微芒仅能照亮三尺去路,花木扶疏,微凉的暖风吹过花香再拂过鼻尖,忽得叫人心神俱澈。
明早,再去一趟逍遥阁吧……
“先生今日也不在家。”
玉凤澈接连两天扑了个空,颇为困惑,便问:“那么杨先生今日去了何处?”
小侍童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迟疑道:“该是去了公子盟的大门口看热闹了。”毕竟他只记得,隔壁那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种菜的疯道士在门口嚷嚷了一句:“老兄!大门口有了不得的热闹看!”自家先生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拖着夫人抱着小姐就飞身出去了,连门口大宝都看懵了。
玉凤澈一愣,门口?热闹?
公子盟大门口果然很热闹。
这公子盟处京城南郊山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占地颇广。公子盟所谓的“大门”其实无门无户,只是立在大路两侧的几株三五人合抱的梧桐。这梧桐下,便是公子盟的地界了。那大路,直通城郊官道,宽一丈六尺,车马往来畅通无阻。
眼下,大路上头,停了辆马车,马车前站了个看着像是三十许的妇人,鹅蛋脸杏仁儿眼,堕马髻明月珠,一身水蓝襦裙,风韵正好。
相似小说推荐
-
陛下要我给他生太子 (禁庭春昼) 晋江2019.02.18完结满朝皆知武安候仗着陛下宠爱肆无忌惮然而肆无忌惮的侯爷最近很愁,他最大的靠山,看他眼神不...
-
归思若为安 (鸣秀) 晋江2019-02-12 完结仿佛宿命般的,十五年前相依相偎,他是他的唯一;十五年后相识于陌,他是他的执念。情有独钟 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