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澈一时犹疑不决。
小小湖的院门被大喇喇地推开。
“玉姓的小哥儿,这小小湖住得还惯?”人未至,带笑的话音已传入耳鼓。
玉凤澈回首,见洛娘带着两个人抬了个箱子进了小小湖。玉凤澈上前迎了迎,拱手道:“洛娘。”
洛娘大喇喇地直往前厅,翩然入座,差人将箱子放在厅中,命人启了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码了大大小小各样的匣子,最顶上,搁了一张长弓。洛娘笑道:“听说这几日小哥要四处走动,正好有几样东西,劳你转交。”说罢,一一指点着花样各异的匣子,细细说明这匣子是要送往何处。
玉凤澈一一应下,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上官澜备下的,特意给他送来,叫他不必为难。这人,真是心思细腻得过分;更可气的是,偏偏安排地如此周密妥当,叫人非一步一步,跟着他往下走。
洛娘见玉凤澈应下,起身,笑道:“小哥儿肯走这一趟,可叫本姑娘省了不少麻烦,本姑娘先谢过。这几日,就辛苦你了。”说完,便兀自带人出了小小湖。玉凤澈拱手相送,待洛娘转过小径折角才想起,洛娘亲至,他似乎连一杯茶水,都忘了给人斟上。
既然探访前辈,那自然是照着辈分一个一个来。公子盟中按辈分来排,首屈一指,便是圆心大师。少林寺圆字辈大师,已同少林主持同辈,便纵上官澜,也得称一声大师,更枉论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后来人。
玉凤澈捧着要与圆心大师的匣子,跟着先前为他引路的婢子,往小山禅房去。小山禅房坐落于清月湖畔忘机峰,与望湖楼恰好一湖之隔。山上有红枫翠竹,待到霜叶红时,漫步山间,定然有趣。
清月湖不算小,所以,去小山禅房的路不算近。九尺见宽的青石路,弯弯延延顺着密密匝匝的林子朝前伸。眼风沿着路往前,终于落在迎面而来的玄衣人身上。分明还未到近前,那人周身锐气却已然逼到跟前。
来人腰杆笔直,浓眉斜飞,面沉如水。分明俊朗的面貌,却生出一股子近乎骇人的冷峻。
玉凤澈心里咯噔一跳,垂腰拱手让在一侧,“殊先生。”
殊无妄驻足,凝眉,道:“玉公子要出去?”
玉凤澈起身,笑道:“初来乍到,总该拜见前辈。正要去小山禅房。”
殊无妄嗯了一声,道:“既已见过,便不必再来惊云阁。”话毕,自顾自离去。
“是。”玉凤澈应了一声,拱手相送。玉凤澈聪敏,也隐约猜着了,为何殊先生这般不待见他。
石阶三百九十九,忘机峰上坐空禅。
玉凤澈独自一人拾级而上,越往上走,越觉幽静。遥遥听见扫叶声。竹帚上细细竹条在青石板上刮擦,由此听来,清寂悠远,空阔明朗。
循声而去,却是圆心大师,身着灰布直裰,手持竹帚,正清扫石阶。圆心抬眼瞧见玉凤澈,垂到胸口的花白胡子笑得抖了一抖,道:“檀越来了。”
玉凤澈合十躬身,“大师。”
圆心大师道:“檀越客气了。沿这石阶上去,院中有茶,请稍坐,老衲随后便回。”话毕,低头继续清扫石阶。
玉凤澈上前,本想帮着圆心大师清扫,不料尚未有所动作,圆心大师便道:“这是老衲晨课,不劳檀越。”玉凤澈只得退开,让圆心大师下了台阶,自个儿亦步亦趋跟在圆心大师身后。两人一人扫叶,一人跟在身后听扫叶,不发一言,由半山腰到了山脚,再由山脚,到了山顶禅院。
院中小石桌上确实有茶,不过早已凉透。圆心大师新煮了水续上。
玉凤澈将匣子恭敬奉上,“晚辈代洛娘将此物交予大师。”
圆心大师揭了,启了匣子瞧了一眼又搁下。饮罢一口茶,见玉凤澈仍旧端坐,便缓缓笑开,问道:“檀越不问?”
玉凤澈一惊一愣,乍然抬眼,只觉圆心大师清和通透的眸光虽然包容悲悯,却也锐利,足以将他看穿。玉凤澈敛眸垂首,缓声道:“晚辈只怕冒犯前辈。”
圆心大师续了茶,笑道:“何来冒犯?”
玉凤澈释然,笑道:“晚辈狭隘,大师见笑了。”顿了顿,续道:“莲花山辩佛,大师盛名远扬,晚辈不才,也略有耳闻。”玉凤澈凝眉斟酌,“只是纵使公子盟江湖地位超然,于大师佛法,似乎也并无益处。”
圆心大师听罢,笑道:“老衲只是应上官檀越之邀,来公子盟小住。算不得入了盟,更不是盟中人。”话到此处,圆心大师提壶为玉凤澈添茶,续道:“当年莲花山辩佛时,上官檀越也在。辩佛之后,他送了老衲一页雪笺。”话毕,起身入了禅房,拿了一枚雪笺来。
雪笺泛黄,上头字迹笔锋折转潇洒,标致风流。
“大师不知红尘疾苦,不知其苦,又如何渡红尘世人?”
看罢上头字迹,玉凤澈搁下素笺,问道:“大师入世,只因要知红尘疾苦?”
“红尘疾苦,林林总总,老衲已看过多半,只是至今不得其法,令世人超脱。”
玉凤澈一时说不清心中如何感念,好像把望湖楼里的那人看清了些,又好像,更看不清了。他最终只道:“大师济世情怀,晚辈钦佩。”
圆心大师缓声道:“过奖了。不知檀越心中疑惑,是否得解?”
“不瞒大师,晚辈仍旧困惑。”玉凤澈敛眉,垂眸瞧着面前茶盏中盈盈如许的青碧茶汤。约摸是叫这满山禅意所染,语调和缓,心中虽惑,却已平静许多。
“檀越之惑,非旁人能解。”圆心大师白眉一挑,一锤定音。
“谢大师提点。”
茶过三道。玉凤澈拜别圆心大师,沿来路折返。有微风,掠过树梢,摇落无边禅意。
玉凤澈回了小小湖,总觉心头罩着一层迷雾,挥不去散不开,心绪都被染得杂乱。
杂乱心绪?说到底,只是因为上官澜罢了。
他为求安宁,擅自入了公子盟,上官澜也就真的顶着朝廷施压把他留下了,为何?
入了公子盟之后,上官澜似乎有意与他亲近,也不知是试探还是其他,不过上官澜确实坦诚待人;故而,他也将他知道的所有和盘托出。只是,他知道的那些,于上官澜,怕是没有半分用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设法留他?
不得其解,故而生惑。
望湖楼内,素来饮酒的上官澜,却在烹茶。
花露初沸,腻玉琢盏,红浓汤色,含香吐芬。
“无妄,你不肯饮酒,憾甚!”上官澜喟叹一声,将茶盏缓缓推过面前矮几。
殊无妄道:“我不能不稳、不准。”
上官澜虽则好酒,但确实得承认,一旦有了几分薄醉,手就会不稳,判断力也会下降。殊无妄确实受不得。
“是啊,所以我只请你喝茶,不请你饮酒。尝尝?”上官澜也给自个儿沏了茶,抿了半口,眉梢一挑,这茶香,还是叫他满意的。
殊无妄也抿了半口,陈年的普洱,滋味醇厚。
饮罢一道茶,殊无妄见上官澜无意出言相询,只得自行开口,“玉凤澈是叫玉氏本族引进了公子盟。”
上官澜烹了白水,为殊无妄续上,“我猜也是。玉凤澈初涉江湖,怎么就能知道我公子盟能保他?鬼手剑派与公子盟素来有些嫌隙,不会主动将弟子送来。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他本族。南疆之事,不在玉矿,别在玉矿上费心了。”
殊无妄眉尖微蹙,将上官澜方才所说在脑中转了几圈,但依旧不得其解,“不在玉矿?”
“是啊,我当初怀疑凤澈是玉家有意送来的。便保他下来看看情况。如今查实了,既然玉家有意送凤澈来,想必是要谋求合作。玉家若只有一个玉矿,哪有胆量与我合作?我是哪边儿的,他们不清楚?”上官澜一面说,一面探头看了看小炉里的火势,见火势尚好,这才将手中茶壶搁回炉上。
殊无妄听上官澜说完,才算明白了个大概,“那是什么事?”
上官澜懒散得倚靠进软榻上的靠枕里,又忍不住去瞧清月湖上凛凛清光,“我怎么知道?百枚公子令都没砸出动静的东西,来头自然不小,不好查。你须有准备。”话到此处,他又回眼来看殊无妄,问:“公子令呢?”
殊无妄答道:“五十六枚已回,今年蹊跷。”
上官澜挑眉,“怎么说?”
“路数不对。”殊无妄言简意赅。
“甭去探了,放进来再处理吧。”上官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还是南疆要紧。”
“知道。”殊无妄应声,又饮过一道白水,欠身告退。
上官澜轻轻晃着自个儿杯中清水,眼见着杯中起了小小的璇儿。映不清他面上浅笑。眼下,南疆的局势叫他搅混了。老皇帝已不准备插手,太子无援,恐怕已经坐立难安了啊……
夏至将至,吵人的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屋内置了冰,还算舒爽。
屋内软榻上,有个很英气的年轻人正阖门歇息。眉间一道皱痕,唇薄而色淡,鼻悬如胆,若非两道剑眉斜飞,怕就是极清冷薄情的面相了。
徐宏坤虽阖了眼,却不曾入睡,眼前如有阴翳,一如眼下局势,一片迷蒙。他如在雾中,迷惘不辨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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