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搁下书,道:“起来,坐吧。”
“谢陛下赐座。”上官澜起身,在下首木凳上坐了。
皇帝仔细看了看上官澜,笑了一声,“难得你这么规矩。”
“陛下召见,草民再不规矩,也得收敛。”上官澜垂首,答得干脆。
“朕也不跟你绕弯子了。那个玉家的人,你还留在公子盟?”
果然是为了此事,上官澜笑道:“是,那人夺了公子令,来了公子盟,公子盟自然得收。若是坏了公子盟当初定下的规矩,公子盟便难逃悠悠众口,江湖地位也岌岌可危。”
“哦……”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那个小子,叫什么,玉什么澈?”
“凤澈,玉凤澈。”上官澜赶紧接话,眉宇间锋芒尽敛,乍一看,确实是挑不出的恭良谦谨。
“太子是不是为了拿他闹得风风雨雨的?”皇帝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仿佛当真不知。
“玉凤澈,是开前朝玉矿的玉家本族族亲。太子奉命追查前朝玉时,难免要寻他来问。只是,我已问过玉凤澈,他幼时离家,玉家本族,不可能将玉矿的秘密带出族外。他确实不知玉矿在何处,便纵抓来,也无甚益处。何况,他武功高绝,留在公子盟,或堪大用。”上官澜垂眼,话是说了,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更不敢妄自揣摩上意。
“他是本族族亲?那么想必,会有他的亲属,比如父母兄弟,知道玉矿所在?”
听到此处,上官澜不由缓缓出了一口气。当初他揣度局势,已猜到这一层,玉家本族将玉凤澈引入公子盟,恐怕就是担心皇族会出此下策。如今局势,他理当,还能应付。上官澜笑道:“陛下,草民已在南疆安排了人手,陛下可愿与草民打个赌?”
“哦?”皇帝挑起一边眉毛,又看向了上官澜,他眸光沉凝,似乎想要将上官澜看透,但这个年轻人,锋芒尽敛聪明绝顶,实在,不能一眼看透,“赌什么?”
“草民就与陛下赌玉凤澈的分量。草民敢说,便纵在南疆放出风声,说玉凤澈已被抓,要玉家拿玉矿来换,玉家也不为所动。”
皇帝听罢大笑,果然是上官澜,这出手便是两全之策,“若是玉家有了动静,你待要如何?”
上官澜答道:“若是玉家有所动作,草民,自然要将玉凤澈奉还;若是没有动作,那还肯定陛下,允许玉凤澈,占公子盟一席。”
皇帝道:“朕准了。”
上官澜叩拜谢恩,又顺势告退。
玉凤澈睡得不大稳妥,好容易挣扎着醒了,入目便是帐子顶上的团花绣纹。头还疼得厉害,只记着昨晚上官澜来了,至于跟他说了什么,问了些什么,他已经稀里糊涂的了,似乎,是玉矿……当初在师门,酒量小一喝醉就昏沉记不清事儿不知道被嘲笑多少回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等头痛缓解了,这才起身。开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怕是已经未时末了。玉凤澈打水洗漱,等收拾妥帖了,正预备束袖下厨做饭,小小湖院门,再度被敲响。
开门,门口一名青衣绾发的婢女款款行礼道:“盟主请公子往望湖楼一叙。”
玉凤澈眉尖儿一蹙……这就去?还没吃上饭呢……但眼下,他处境艰难,也确实不能回绝,只得应下。跟着去了望湖楼。
公子盟中一步一景布置错落,峰回路转层出不穷,绕了几圈,玉凤澈早已不辨南北。婢女终于在一座掩映在花木从中的小楼前停下,侧身,让开一条二尺宽的青石路来,道:“公子沿此路往前,便可至望湖楼,小婢不送。”
玉凤澈依言,一路分花拂柳,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了几丈,这才瞧见望湖楼的牌匾。水墨淋漓,字迹遒劲。
推门而入,厅内,连个像样的桌椅都没有。抬眼,便能瞧见临湖启的窗,窗外,恰好见着一片水色一座远山。窗下,摆了一张矮榻,软塌之前,一张长几,长几之前,散落了若干蒲团。
此时,上官澜正斜倚在榻上,垂手布菜,“想必你宿醉初醒,来吃些东西吧。”
玉凤澈进门,阖门,缓步上前。长几上头菜色清淡,不过点心米粥,倒像是给宿醉初醒的人吃来养胃的。
上官澜候了片刻,不见玉凤澈落座,便抬眼看了看他,笑问:“怕我下毒?”
玉凤澈唇角抿紧,不发一言。不是怕他下毒,而是不知他所请为何,实在不敢落座。
上官澜眉峰一扬,知道是他心有顾忌,也不再劝,只施施然靠进矮榻柔软的靠枕里,道:“我在南疆散了消息,说官府要拿你,换玉矿。”
话到此处,玉凤澈已然明了,“若是玉家本族有异动,盟主便将我交由太子,是吗?”
上官澜道:“是。”
玉凤澈眉眼低垂,忽地一笑,笑意颇有几分讥诮,低声道:“我哪儿能换得一个玉矿啊……”
“我赌的就是你换不到,来,坐下吃饭。”上官澜闻言,扬眉一笑,招呼玉凤澈入座。
这人,天生俊俏的样貌,这扬眉一笑,更是说不出的潇洒风流。玉凤澈不知怎么的,心里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他这么一笑,就忽地没了踪影,也不由跟着笑了一笑,在蒲团上坐下,端粥来喝。
煨得稠稠的米粥,放到了宜于入口的温热,喝下去,身心舒畅,连宿醉的不适于疲惫,都消解过半。
上官澜陪着少少吃了些,等玉凤澈吃完,叫人收拾了去,又将玉凤澈送回了小小湖。
玉凤澈吃饱了,回了小小湖,想,若上官澜只为说这一句话,何苦将他唤至望湖楼,派人传一句,不也罢了?
眼下,自个儿的去留,已不在公子盟,只在皇家与玉家。不得不说,上官澜这一着,确实高明,分明从中斡旋,却能将公子盟摘得干干净净。
得了上官澜的一句准话,玉凤澈一颗心也就半悬不悬地定下来了。在公子盟得一日安生便过一日安生。院门也不出,天天吃饭睡觉练武。
这一日,他正低头默数那小池中到底有多少尾小鱼儿,数着数着,目光突然落到了一方山石的一角,上头镌刻着三个不大不小的字,线条有些稚嫩却不乏趣味,那三字,便是“小小湖”。玉凤澈不自觉一笑,“难怪叫小小湖,却是因为这个。”
他在此间住了近二十日,竟然才看见。不自觉在自个儿手心划了这几个字,还有意仿着那上头的笔锋。有人来了,是上回传话的婢女,玉凤澈蜷起手指,似乎要握住手中未曾画完的字,在门户后站定,等着敲门声。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听在玉凤澈耳中,像是直直叩在他心上,他开门,门外的婢女一礼,道:“盟主请玉公子往望湖楼小叙。”
等的就是这个,怕的,也就是这个……
若是一直没动静,便是苗疆玉氏不曾有异动,他处境便还算稳妥;但眼下……上官澜邀他小叙,想必,是有了动静。
玉凤澈一时悲欣交集。他从来不知道,他在父亲眼中竟还能与玉矿相提并论;但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若是出了公子盟,恐怕很难,稳稳当当地进南疆。
上官澜瞧着玉凤澈神色恍惚地在蒲团上坐了,便知他是想哪儿去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玉凤澈正百感交集,情绪激烈,听见上官澜发笑,猛地抬头看着上官澜,眸中神色复杂。
上官澜好容易敛了笑,道:“你安心,不是要送你走。”
玉凤澈一怔,缓缓笑开,来的这一路,一直恍恍惚惚,直到此时,心思才算稳当下来,“不是南疆有异动?”
“苗疆消息散了大半个月,泥牛入海。你本家,应该能稳住。所以,你且安心在此间呆着,吃穿用度,也不必忧心。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着也该拎你出来透透气。”上官澜说着,又笑,“也怪我,话没说清,叫你平白受惊。”
玉凤澈瞧着上官澜说话,瞧着瞧着竟失了神。上官澜脸颊下颌线条流畅刚俊,英气逼人。剑眉,却柔和了眉梢,鼻梁高挺,上唇如同两座山峰连绵,下唇如一叶扁舟,色泽殷红丰润。这么仔细看才发觉,真的是漂亮极了的人。尤其嘴唇,难怪笑起来好看。
上官澜抬眼瞧了玉凤澈一眼,眸光清亮,隐约凛然,玉凤澈一个激灵,回了神,“谢盟主从中斡旋,费心了。”
上官澜不以为意,“公子盟不能跟皇族对立,又不能被江湖诟病,两难之地,只能委屈你了。”一面说,一面取了长几上杯盏斟了酒,推到玉凤澈身前。他原本,只是独酌。如今,想对饮,“来,姑且为你压压惊。”
玉凤澈垂首瞧着眼前的盈盈满满的酒盏,他猜不出这是哪种酒;不过,上官澜的杯中,必不存劣酒。
“多谢。只是在下不善饮酒,恐辜负盟主美酒。”玉凤澈微微躬身扶盏道谢。
上官澜眉眼一弯,自顾自斟了酒,搁下酒壶,“且饮一杯,权当承了我的情?”斟罢了酒,上官澜倾身来,拿了盏子在玉凤澈的盏沿儿上一碰,收回便饮。玉凤澈见状不好推脱,也跟着举杯饮尽。
酒香醇厚,入喉柔润,待酒液咽下,一股子辛辣才由腹而升。玉凤澈想,这么烈的酒,就他那点儿酒量,怕是三杯入腹,便要看不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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