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琸掀开眼皮,似乎有些睡迷糊了,眼神半晌才聚焦起来。
他撑起身,对着冉元白抬了抬手:“起来吧。这几日为了陇右的战事,我已许久没有合眼了。原想撑到你回来,没想到等你的这一会儿工夫竟睡着了。”他面上一派温柔之色,“过来,让我看看你。”
冉元白上前几步,恭顺地撩了下摆,坐到他下方的脚踏上。盛琸柔滑如丝绸一般的指尖落到冉元白面上,从他眼角一路滑到唇边。“你瘦了。”
“你也瘦了。”冉元白看着他,说话间若有似乎地气流吐在对方指尖。
盛琸去牵他的手,目光触及到他左手的小指时,倏地冷厉起来。
许是不想冲撞裕安帝,冉元白左手受伤的地方已用皮质的护指套住,再用皮绳系在掌上,粗一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方才一睁眼便瞧见了,你这手是怎么了?”盛琸抽开绳结,要去脱他的护指。
冉元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殿下,伤口丑陋,怕是会惊到您……”
盛琸只是看着他,神情并不如何严厉,目色依旧柔和似水,可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眼神,冉元白便彻底败下阵来,松开了力道。
盛琸解开了他的护指,终是瞧见了他断指处。
殿里静极了,仿佛两人的呼吸都有一瞬的静止。“
谁做的?”过了片刻,盛琸低声问。
冉元白蜷了蜷自己的指尖,给了他一个名字:“厉渊。”
盛琸猛地抬起头,眯着眼道:“他竟没有死?”
“没有,他也是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落崖都死不了。”冉元白也深觉懊恼。
三年前,严梁辅得知义子要背自己离京,惊怒之下倒也并没有想要杀了厉渊,只叫他劝回对方,再行计议。是他自个儿想趁着机会除掉这个眼中钉,这才假穿旨意对厉渊痛下杀手。
严相还要顾念父子情谊,想要迎回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便彻底替他们斩断了这最后一丝亲情牵绊。
冉元白道:“若不是陇右出了事,这么急召我回来,我这次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厉渊才能出众,武功高强,有他在变数也多,决不能让他回来。”
厉渊三年都没想回来,照理说也不碍事。可这不光是牵扯他的前程,也牵扯着东宫之争,凡是涉及到盛琸的,总是不容他掉以轻心。
盛琸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牵起他的手,绵软的吻落在他伤处:“你放心去,此事有我。他伤了你,我也是绝不会放过他的。为了我,辛苦你了……”
冉元白望着他的目光一派柔情,简直要滴出蜜来。任哪个认识他的看了都要觉得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长安城素以冷酷著称的金吾卫左郎将,说他郎心如铁也不为过,竟会对人露出这样一副恋慕的表情。
“为了你,死也值得。”冉元白反手牵住盛琸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最终吻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唇。
他压在那双唇上,痴缠辗转,不住地低喃着:“岁淑,我的岁淑……”
盛琸半敛着眸,任他予取予求,手掌按住他的背脊,眼中不见沉醉,倒是多了几分清明。
第三十八章
冉元白从太子处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离宫后,他又去了丞相府。
刚入秋,严府凡是主人家经过的地方都升起了暖炉。
冉元白一进到书房,便觉得闷热得慌。自三年前厉渊出走,严相大病一场,现如今是见风就咳,受不得一点寒气。他又到了耳顺之年,衣食住行都诸多小心,就是吃个药,都要经由专人试毒方可入口。
“听说陛下见过你后,太子又将你召了过去?”严相端坐椅上,一名妙龄女婢恭敬跪于他身侧,面孔低垂,双手则高高托举着手中托盘。
托盘中,是严相惯常喝得汤药。每日晚膳过后,女婢都要用银碗盛了,由两位府中资历最老的家生子在旁看护,送至严梁辅面前。随后他身后男仆接过了,用干净的小勺浅尝一口,将碗放回托盘中,一炷香后若安然无恙,严相方才用药。
“问了些杨家余孽的事。太子是个念旧情的,到底是从前的岳家,他不好明着救,也只好用这样的法子让相爷放那小子一马。”冉元白单膝跪在严相身前,对方不叫起,他便要一直跪着。那模样,乍看起来与端盘女婢也一般无二。
“也是杨家不该绝,算了,暂且留他一命。” 严梁辅手里揣着一只手炉,枯瘦的手指犹如鹰爪一般,“你这回没抓到他,还受了一身伤回来,也是天意。好在老天也不亏了你去,给了你一个陇右节度使当当。你好好的,去了陇右,一切见机行事,厉渊死后你便如我半个儿子,我总不会害你。”
他面容纵有老态,一双眼仍是十分犀利。冉元白与他对视片刻,垂下眼睫:“一切听凭相爷吩咐。”
严梁辅长长“嗯”了声,端起一旁温热的汤药几口喝完。将碗放回托盘时,他鼻尖微动,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那女婢一颤,怯生生抬起头来,长得秀丽可人,一副我见犹怜之貌。“回相爷,是奴婢的香囊。奴婢自幼喜欢制香,香囊里放了金银花、白芷、艾叶、藿香、丁香等物,有安眠静气,益脾养生的功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让相爷见笑了。”
若谢卿等人在此,必定要大吃一惊。这女婢容貌不说别人,竟与那姜晓一模一样。一样的眼一样的唇,就是身高体量都相差无几。只是一个英姿焕发,不让须眉,一个楚楚可怜,奴颜婢膝。
“闻着还不错。”严梁辅用托盘上的香巾擦了手,不甚在意地将人遣了下去。不多时,屋里只剩他与冉元白两人。
冉元白见严梁辅对他招手,便膝行着到了他眼前。
严梁辅抵唇咳嗽两声,低声道:“你到了陇右,吐蕃大将呼延廷便会要求与你会面,到时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冉元白似乎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眯了眯眼:“他告诉我?”
他心中转了几道,惊疑不定,严梁辅却压根不给他追问的机会。
“你不必多虑,自听我的就是。”严梁辅冷着脸道,“你要清楚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而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又该向谁讨要。”
冉元白知他素来不喜旁人置喙自己的决定,他说一,说二的人便都要身首异处。朝堂上已有无数人验证了这一结论,杨家便是最好的例子。
“是!”到了陇右,他总是能搞清楚这老东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的。
“姐夫,姐夫?”谢卿同哥舒柔拾了一堆干柴回来,四处寻不到厉渊,便去问看马车的杨庭萱,“我姐夫呢?”
杨庭萱从哥舒柔怀里接过木柴:“厉大哥说附近有条小溪,他去看看能不能叉两尾鱼来。”
眼看离千机门越来越近,后头又迟迟没有追兵,几个人这几日都还算松快,没有太过紧张的情绪。
“有小溪?”谢卿眼睛一亮,“正好能擦个身,我去找他。”说完他从马车里翻出自己的一件干净外衫,顺着杨庭萱指的方向欢快地便蹦跶过去了。
他这样高兴实在不是没有理由。他左手受了伤,沾不得水,要是在溪边被厉渊看到了他有难处的样子,脱不了衣服啊,洗不到头发啊,难道对方不会过来帮忙吗?
他主意打得响亮,到了溪边一看,厉渊赤着上身光着脚,右手持着一根尖利的树杈,趟在溪水中央,果然是在捕鱼。
“姐夫!”厉渊听到他叫,一叉下去,手一颤,没杈到鱼不说,溅了满脸的水。
他抹掉脸上的水,蹙眉看向岸上的谢卿:“……你来做什么?”
多余的水珠顺着他虬结的肌肉一路下滑,晶莹得跟一颗颗明珠似的,最终淹没在紧束的腰带中。虽说厉渊身上有不少陈年旧疤,但当真是一身好皮肉。
谢卿看着看着,舔了舔唇道:“我来……我来陪你,顺便擦个身。”
他也不管厉渊要不要他陪,脱了外衫,甩了鞋袜,呲溜一下趟着水便向对方过去了。没走几步,黑灯瞎火被溪底的卵石绊了一跤,跌了个狗啃泥。
厉渊见此眉心拧得更紧了,几步上前将他从水里捞起。
谢卿湿漉漉的紧搂住他臂膀,跟只淹了水的猫崽子一般,衣服湿了,头发湿了,还要不停叫唤。
“吓死我了,姐夫……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淹死了!”
厉渊看了眼刚过膝的水:“你擦身下来做什么,回岸上去。”
谢卿紧贴着他,他亵衣被水一浸全都黏在了身上,透出肉色。玉蟾那么一照,莹莹光线下便是比什么都不穿还要诱人。
“我怕。”他用自己柔嫩的面颊蹭着厉渊的胳膊,“姐夫你摸摸,我的心这会儿跳得可快了。”说着要去拿厉渊的手。
厉渊一让:“你伤口还没好全,沾不得水,上去等我。”
要是以前,谢卿只当对方是万万不会看上自己的,做的是一厢情愿的买卖。可如今谢他已知道厉渊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意,哪里还会怕他?
他眉头一皱,眼里挤出些许痛楚的水光:“我……好像扭到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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