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间一日一日地近了,崔昭灵收到了叔父的书信,想来他要出使百夷的消息是瞒不过叔父的。他惴惴地拆了信,果不其然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见崔昭灵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蓝舒恩又拉着他去了滴水轩喝酒。自从认识了蓝舒恩,崔昭灵发现自己的酒瘾越发重了,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第一个想法就是一醉解千愁,有了高兴的事情,第一想法就是饮酒助兴,总之是和酒脱不开关系了。
两人点了一坛竹叶青加上几碟小菜,进了雅间边喝边谈。
“昭灵何故愁眉苦脸?可是担心百夷之行?”
崔昭灵摇了摇头:“叔父知道我要出使百夷,写信来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自量力嫌命太长。”
蓝舒恩安慰他:“昭灵不必担心,此行,某保证会让你平安回到玉京。”
崔昭灵看着他叹气:“是我连累你了,若不是我自请出使百夷,你怎么会来凑这个热闹?”
蓝舒恩笑嘻嘻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是我自己要去的。更何况我也好多年没回乡了,趁此机会回去看看岂不妙哉?”
崔昭灵敬了他一杯:“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哈哈哈哈!”蓝舒恩笑得爽朗,将酒一饮而尽:“我要是这么说就是言不由衷了,虽然有友如昭灵,可我还指望讨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呢。”
“舒恩当真不担心吗?”
蓝舒恩沉默了一下:“其实还是有些的……我有些担心我家里那些哥哥。”
“舒恩在百夷尚有亲眷?”
“有的……”见蓝舒恩不欲多谈的样子,崔昭灵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混乱的百夷婚制,大概明白过来,他那些兄弟大概并非同父同母,没有多么亲近,若说有什么,便是争家产的关系了。
崔昭灵转开了话题:“我记得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在百夷要凭借牙星证明身份地位,所有百夷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牙星,你也有吗?”
“当然。”蓝舒恩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在这里,但是不给你看。”
崔昭灵失笑:“小气鬼!”
蓝舒恩也不再多说什么:“你到了百夷自然能看见,人人都会将牙星配在腰间,就像中原人佩玉一样。男子镶银,女子镶金,第一要看,上边嵌着的石头,石头的颜色越多,代表的血统就越尊贵。能够镶嵌的石头数目,要从父亲那边继承二分之一的数目,从母亲那边继承二分之一的数目,颜色在八种以上,就证明他血统很高贵了。”
“那第二呢?”
“第二种是看牙星的大小,身份越是显赫,牙星就越大,比如百夷王的牙星肯定是象牙做的。代表血统的石头的颜色是不能更改的,但是牙星的大小却是可以的。”
“等等!”崔昭灵惊呆了:“象牙?那么大要怎么挂在腰上?”
“一般会选择大小不那么夸张的象牙,把象牙全部镂空,两端系绳挂在腰间。”蓝舒恩一边比划一边说:“隔着百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不是天天都佩的,只有特别正式的仪式才会佩戴,平时会放在百夷王的议事厅内,百夷王身上只佩戴他做王子时候的牙星。”
崔昭灵咋舌:“身份地位一目了然,真是直白。”
“可也省了许多麻烦呀,总比你在玉京,需要一一把权贵记住,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冒犯了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崔昭灵笑了:“也倒在理。”
“事到如今也是他崔昭灵自作自受!我还能如何?”
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崔昭灵唇角的笑容僵住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冯怀素。正要开口说话的蓝舒恩也僵住了,他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压低了声音:“冯主簿?”
崔昭灵点了点头,蓝舒恩沉默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隔壁的说话声便越发清晰起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与我何干?”
这句之后说话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再也听不清什么。崔昭灵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每每能听见这些不想听的话,也真是造化弄人。两人都没了喝酒的兴致,草草结了账离开了滴水轩,颇有几分灰溜溜的意味。
两人都不知道,隔壁房间的袁梦杳无奈地看着眼前死鸭子嘴硬的冯怀素,只得道:“是是是,你一点儿也要不担心,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冯怀素正要点头,就听见袁梦杳说:“那你今日还找我出来喝什么酒啊?”
冯怀素不说话了。
袁梦杳叹气:“怀素,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昭灵和幼宁,你不是真想尽享齐人之美吧?”
好半晌,袁梦杳才听见冯怀素说:“陪他喝酒的不是我,陪他读书的不是我,如今陪他去百夷的也不是我……我想什么有什么用,如今他定是恨死我了……”
“那幼宁呢?”
冯怀素摇头:“不知。某娶她是害了她,可某退婚恐怕会害得她更惨。”
话到这里,袁梦杳也只得叹气了。左右为难,不过如此。
使团出发的前夕,玉京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雨。瓢泼的雨水重重地拍打着屋顶的瓦片,听上去让人心烦意乱,雷声低沉轰鸣,远山处闪过刺目的电光。夜里的风很大,吹得瓦片从房檐上跌落下来。
冯怀素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做了一个噩梦,惊慌和恐惧狠狠缠绕住了他的内心。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胡乱地抓扯着换上了官服,呼喊了睡在院落里的侍从,步履匆匆地冲到了门口。
侍从被这一声呼喊惊醒了,窗外的黑暗里亮起了暖黄的一点光,很快肖九撑着伞赶了过来。被风吹到倾斜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和鞋袜,竹骨伞歪歪斜斜地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顶不住这大风了。
雨声很大,雷声也很大,肖九不得不提高了嗓门:“郎君有什么吩咐?”
冯怀素愣住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打算在这种时候进宫面圣吗?是能够请陛下收回成命还是能跟着他一道去百夷?
都不能,哪个都不能。
肖九见主人一反常态,心下颇为惴惴不安:“郎君?”
又一片瓦片被从屋顶吹落,跌在院落里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响声。肖九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郎君先进室内罢。风这么大,院落里不安全!”
冯怀素回过神来,他摆摆手:“无事,你回罢。方才被梦魇住了,这会儿已好了。”
肖九试探着问道:“郎君可要饮一晚安神汤?”
“不必折腾了。”
冯怀素打发了肖九回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雷雨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才停,冯逊始终没能睡着,便静静地听着激烈的雨水声。那声音很喧闹,又很寂寥,叫人觉得伤心。明日使团便要出发,此行若是顺利,怕是有大半年不得相见,若是不顺利……大概余生不会再见。他再也躺不住,起身点了一盏灯,看着跳动的烛火,在房内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肖九来敲门时,冯怀素的腿全然麻了,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起身开了门。
他已收拾好了多余的情绪,崔昭灵此行百夷是好事,没了他,崔氏在玉京就如断了一条臂膀。等他回来,空缺早教人顶了;他若回不来,更是好事,青黄不接,难以为继,崔氏能辉煌多久呢?崔相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也会伤心不已。
左右是好事,他伤心什么?他该高兴才是,这不正是他一直想做的吗?如今便是成了一大步。没了崔昭灵,都不必他挥剑斩情丝,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辜涣亲自到了月见门送使团离玉京。昨夜下过了一场大雨,是个难得清朗凉爽的日子,此刻晴空如洗,一望无际,黑红相间的旗帜烈烈地在风中飞舞,披坚执锐的金吾卫列队道边,一派威严气度。
郑霜壶带领群臣在城下为崔昭灵一行人送行,他那张谪仙似的脸难得严肃:“望君此行顺遂,得以建功立业,早早归家。”
崔昭灵态度恭谨地应了之后,带着使团拜别了辜涣。辜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实在有些太远了,让人完全看不清形貌表情。
使团骑着马渐渐走远了,辜涣站得高,能看见人影一点点远去,没有一个人回头。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他心口有些发凉,莫名地生了些惆怅和担忧。
待辜涣离去之后,金吾卫的仪仗队和群臣也纷纷散去了。地上的积水未干,被踩踏着溅得到处都是,显出一种泥泞的荒凉来,冯怀素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直到袁梦杳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回罢。”
冯怀素神色有些恍惚:“我昨日好似梦见过这一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
“可那梦结局很不好……”冯怀素神情忧郁:“我心里有些发慌,总觉得事情不会顺利,但愿这预感不准。”
没有人知道,这预感成了真。这一别,别了足足六年。
☆、几家欢喜几家愁
08 几家欢喜几家愁
出使南疆路途遥远,一切从简,行程颇为辛苦,使团中有不少人都病倒了,就连崔昭灵都在路过阗州的时候病过一次。蓝舒恩和左含章倒似乎都很适应赶路这种事情,不仅没有病倒,气色反而比成日待在玉京的时候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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