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逊沉默了半晌,终于认了错:“我与幼宁的婚约不该瞒你,是我错了。”
“不必,说到底,你我只不过是一时乱花迷眼,鬼迷心窍罢了。”崔酒微微叹息一声:“这话你该去说给方家女郎听才是,不过我想还是罢了,她听了只是徒惹伤心而已,倒不如不说。”
“你休沐那日,我在你家门前等了整整一日,过了一更天,才见你与蓝舒恩一同回来,皆是醺醺然。”
崔酒等着他落子,目光不由地转到了庭中种着的榴树上,榴树有柳的风姿,梅的奇峻,桃的妍丽,也只有它能与这炎炎夏日一较长短。
他语气里似乎有些惊讶,表情却是淡淡:“是吗?那日并未见你。”
“那日日头很烈,我在转角躲凉,见了你们反而不好出去说话了。”冯逊终于落下一子:“我那日回去,当夜便发起高烧了,本来没当回事,第二日仍去了大朝,熟料反倒病得厉害起来。”
崔酒似有些不赞同:“冯主簿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说着,已又落了一子。
冯逊笑了一下:“我一连病了十几日不能起身,每日晨起躺在床上想,你若是来看我,我便退了与方家的婚约又有何不可。及至定昏时分,见你没来便恨你恨得要死,可第二日一早仍继续盼着你。一连十七日,你从没来过。直到今天与梦杳说起才知道,原来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病了。”
崔酒垂了眼帘:“酒近日偷懒躲闲,没着意朝上少了人。”
“没着意?”冯逊落了一子:“说得好,没着意。离了冯怀素,尚有蓝舒恩,离了蓝舒恩,大有其他人在,怎么值得崔员外郎着意?”
崔酒沉默了半晌,似笑非笑地看向冯逊:“我本不想说的太明白。可是,冯怀素,你欺人太甚!”他丢下手中的棋子:“有花堪折直须折,不过是玩玩罢了。想来冯主簿记性不大好,自己说的话也不记得了。”他声音彻底冷了下来:“难为冯主簿为了骗我费尽心思,事到如今还要做出一副深情姿态。可惜,做得过了,平白让人作呕。”
崔酒平静地朝他一拱手:“某祝冯主簿能得偿所愿,功在千秋,君子之泽,三世不斩。某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毫不流连。
冯逊捏着手中的棋子,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见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似的,崔昭灵不愧是崔昭灵,永远是一击即中。
笑着笑着,他猛地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叮铃铃”地洒了满地,摇摇摆摆地震颤着发出哀鸣。冯怀素看着满地的凌乱似悲似喜,有时候,真说不清到底谁更无情些。
崔酒离了白鹭阁,出了宫门,一言不发、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走。他颤着手用钥匙开锁,可手抖得太厉害了,好半天都对不准锁孔,气得崔酒眼眶通红,狠狠地砸了一下门。又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一次去开锁。这次总算将锁打开了。
崔酒一进门便将门从内侧栓住了,来不及往内室走,眼泪便已经掉下来了。崔酒靠着门板,咬着牙无声地哭了一场,似是觉得自己太过窝囊,胡乱擦干了眼泪进了酒窖,取了两坛酒劲很大的丰年酒。他一边喝酒一边哭,酒液与眼泪混在一起沾湿了衣襟,看起来好不狼狈。
天下竟有冯怀素这样人!但凡有一点羞恶心,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好意思说出今天这番话来?自己真是瞎了眼,蠢透了。蠢透了!
丰年酒酒劲很大,他还没喝完一坛,便已经醉倒在案边了。酒坛跌倒洒了满地,崔酒也没心思去扶,泪水就像坛中的酒水一样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流进鬓边,他紧紧抿着唇,连气音都不肯泄露出来。只有呼吸困难时,才张开嘴深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将这些眼泪压回眼底。他一直哭到昏睡过去,睡着时,眼角还沾着泪。
崔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更天的时候了,能听见街上打更人敲着的锣声。他睡得并不好,隐隐约约梦见自己被什么追了一路,最后掉下了山崖。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硬是折腾着自己换了衣裳,从厨房中随便拿了前些日买的点心吃了,又喝了解酒汤和姜糖水。他一个人独居,不得不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是病了便没人照顾。若病得严重了死在院里,恐怕都得是尸体发臭才有人知道。
若是如此,便太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叔父了。更何况为了一个冯怀素,哪里值得?
崔酒收拾好自己躺到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好半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天还没亮时他便已经醒了,既然睡不着了,他也不强迫自己,起来生火想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切菜的时候,他看着手里的菜刀走了一会儿神,半晌惊醒过来,对自己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有些后怕。他匆匆将刀放下,撇开目光不再去看,将青菜胡乱掰碎下了锅。
他方才想杀了冯怀素。用刀,砍得他血肉模糊。
不值得的。崔酒看着锅里的沸腾的水想:崔酒,崔昭灵,不值得的,都不值得为他哭,又哪里值得为他杀人呢。他生于世家,长于世家,生为崔氏人,死为崔氏鬼,一举一动无不与崔氏相连,
崔氏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崔氏,想到他的叔父,崔酒总算是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来这玉京,是要替叔父撑起崔氏,是要替叔父看着崔氏,不是来将崔氏的声名毁个彻底的,不然岂不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崔酒动作利落地将面盛了出来,吃过面后将自己收拾整齐,看了一会儿书上朝去了。未曾想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等着他。
昨夜南疆传来急报,百夷毒箭兵突袭摆流城,左将军据守城池,虽是胜了但也损失不小。辜涣连夜召集了左含章、袁梦杳和冯怀素商议此事。
左含章主战,袁梦杳和冯怀素则主和,几人商议了大半夜,最终敲定目前并非开战的良机,只能派人和谈,并施以离间之计,待中原大定再徐徐图之,方才稳妥。左含章虽是不豫,到底还是妥协了。
只是和谈的人选尚不确定,袁梦杳和左含章提了几个,辜涣都不算放心,并没有松口答应。见冯怀素一反常态地沉默,辜涣忍不住询问他的看法。
冯怀素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陛下以为,崔公何如?”
辜涣愣住了,若能请动崔谬前往南疆和谈,他当然是再放心不过。只是崔谬已然致仕,若请他回来,一来显得朝中无人;二来,未必能有人辖制住他;三来,虽是和谈,但百夷态度尚未可知,难免危险,崔公于国有大功,派给他如此危险的差事,未免、未免有忘恩负义、迫害功臣的嫌疑。
袁梦杳立刻道:“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陛下三思。”
辜涣沉吟了一会儿:“我、我再想想,时候不早了,此事明日朝上再议罢。”
待出了九宸殿,袁梦杳立刻拦住了冯怀素,压低声音道:“怀素,你莫不是疯了吧?怎么突然提出要崔公出使百夷?”
冯怀素避开他的目光:“一时冲动罢了。”
“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袁梦杳难得动了肝火:“迫害功臣,借刀杀人!冯怀素,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冯怀素神色有些阴郁:“梦杳,我、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了。”他方才想着崔酒全然无情的做派,一心不想让他好过,竟提出要崔公出使百夷。那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崔谬死于异乡,崔酒伤心欲绝的模样,绝不会如今日一般无动于衷。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且不说这主意有多馊,崔酒父母早逝,是崔谬一手教出来的,但凡崔谬在百夷稍有差池,崔酒该多么伤心?他想崔酒伤心,却又怕崔酒伤心。
听他这么说,袁梦杳也没法再责备他,只得道:“那现在如何?适才陛下似乎有些意动了。”
冯怀素眉头紧锁:“不知……如今,可还有其他人选?鸿胪寺那边可有适合的人?”
袁梦杳也跟着叹气:“之前战事连连,鸿胪寺那边凋零得厉害,哪里有人担得起出使的大任?”
左含章有些懵懵然:“崔公为何不能去?看崔昭灵的辩才,想来崔公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崔公威名赫赫,必然能使南疆大定。”
冯怀素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方才说什么?”
“崔公为何不能去?”
“下一句。”
“看昭灵的辩才?”
他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住了。崔昭灵?若论辩才,满朝上下哪里有谁比得上他,若他年纪再长一些,必然是最好的人选。
“崔昭灵不能去!”冯怀素目光灼灼地袁梦杳道:“梦杳,你帮我。崔昭灵不能去百夷。”
袁梦杳拍拍他的手臂:“你别急,我帮你。”
☆、有心栽花花不开
06 有心栽花花不开
建章殿以黑红二色为主调,看上去很是庄严肃穆,只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一种沉寂的氛围,即便殿外艳阳高照,也没法点亮殿内。殿前的汉白玉台阶被打扫地很干净,连缝隙里都看不见尘土的痕迹。崔昭灵跟着队列趋步向前,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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