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舍岈似乎有些遗憾:“可惜、可惜,看阿蓝腰肢修长,四肢柔韧,跳起舞来一定十分好看,我百夷男女皆能歌善舞,阿蓝怎么能不会呢?不过倒也罢了,毕竟人无完人,不如阿蓝献曲一首?”
蓝舒恩这次并未推拒,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某嫌丑了。此曲名为《太平乐》,愿卡托诺女神为两国带来和平。”
他从琴囊中取出一把半旧的焦尾琴,指尖轻挑,清泠如泉水叮咚的琴声从他指下流淌而出,乐声中正,使人闻而生端正之心。
崔酒侧耳静静停了半晌,他酒饮得多了些,忍不住击节相和:“岁丰仍节俭,时泰更销兵。圣念长如此,何忧不太平。”
蓝舒恩对崔酒微微一笑,同样以歌相和:湛露浮尧酒,薰风起舜歌。愿同尧舜意,所乐在人和。”
一人声音温雅,一人声音清朗,颇有些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意味。
一曲奏毕,又是一番推杯换盏。舍岈兴致颇高地赞叹道:“到底是中原雅乐,与百夷曲调有所不同,二位皆是擅长音律之人,难得难得啊。”崔酒勉强从醺意中找回了些意识,客气地与舍岈虚与委蛇了一会儿。
舍岈表面待他们态度亲厚,客气礼遇,要么是大摆宴饮,要么是山林狩猎,和谈一事,崔酒明里暗里提出了几次,若是暗示,舍岈干脆当做听不出来;若是明示,舍岈就说容后再议,一连拖了十几日,和谈事宜仍然毫无进展。
开始时,崔酒只以为是下马威要磨磨使团的耐心,拖来拖去,总归是要坐下来和谈的,毕竟此时开战对两国都没有好处。他也只不过忍不住腹诽:论起拐弯抹角,这位百夷王的功夫可丝毫不比他差。
可时间一久,崔酒就发觉了不对,这恐怕是舍岈的缓兵之计,若是缓兵之计,就不可能没有后招,但后招是什么?崔酒全无头绪。直到他发觉自己放出去的信鸽都被截杀,使团已彻底与摆流城断绝了联系之后,崔昭灵终于发觉自己中计了,恐怕摆流城将要生变!
崔酒当即叫上蓝舒恩前往百夷王宫,蓝舒恩听了崔酒的话脸色也沉了下来:“摆流城会如何生变?事态可严重?还能挽回吗?”
崔酒脸色愈发阴沉,事态当然严重,能否挽回?不知道,崔酒心中并无底气,若是自己再警醒一些,若是自己早些发现信鸽被截杀,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可是如今十日已过,若舍岈动作够快,摆流城此刻必然已经生乱!
见崔酒神色阴沉,蓝舒恩明白过来,此时恐怕不仅是事态严重,而且可能已经无计可施了。走在路边,崔酒看见路边有个小孩在叫卖水果,便走上前去,给了他不少钱,叫他给驿站的齐朝使团送十斤桃子,并告诉他们是他亲自嘱咐要他们将桃子各自分了。
眼见着小孩手脚麻利地挑拣了桃子往驿站的方向去了,蓝惬犹疑道:“真到了如此地步了吗?那你怎么办?”
崔酒停了脚步:“舒恩,你即刻出城,不要耽误。你是百夷人,隐藏起来要比其他人方便许多,暂时不要去边境,待风头过去,你要留着百夷,还是回玉京都随你。”
“不!”蓝惬坚决道:“我和你一起去,若出了事情便闻风逃窜,那我算是什么朋友?”
“舒恩!此事非同小可,摆流城生变,和谈一事毁于一旦,使团必然要遭池鱼之殃,你何必留下送死?”
“那你呢?你这一去,便是首当其冲,可还回得来吗?”蓝惬坚决道:“若我说要你逃走,你肯吗?”
“我是主使,因我一时轻慢才有了如此被动的局面,我怎么能走?”
“我是副使,若说责任,我同样难辞其咎!”蓝惬认认真真道:“我自知劝不动你,同样地,你也劝不动我。”
崔酒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叹息:“舒恩啊舒恩,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蓝惬难得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昭灵大可以不必如此悲观,兴许此行性命无虞呢。”
崔酒并不信他的话,他到底不如他叔父那般明察秋毫,将和谈一事搞砸了,他不怕死,这是他自作自受,但他怕连累了舒恩、连累整个使团给他陪葬,怕他叔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人一路毫无阻碍地进了百夷王宫的正殿,这让崔酒越发不安起来。进了殿中,百夷文武百官皆是正襟危坐,舍岈坐在殿中央,神色冷漠:“崔正使,你来得正好,不若解释一下这个!”
崔酒冷着脸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竹简,一眼扫过,心神剧震,耳边霎时一声轰鸣,他只觉得四下的景物在眼前晃动旋转,扰得他头晕目眩。崔酒强捺下喉口翻滚的恶心感,努力挺直了脊背:“此事,某并不知晓。”
蓝舒恩发觉崔昭灵的异常,伸手扶了他一下,一眼扫过那竹简上的文字同样震惊不已——两国和谈之际,左含章领兵趁夜偷袭荷郓城!这是谁教他出得昏招?出了昏招还被发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并不知晓?”舍岈冷笑:“你乃是齐朝正使,总揽百夷事务,全权代表齐朝前来和谈。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你不知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当本王是傻的吗?”
“不敢!”崔酒轻轻拂开蓝舒恩扶着他的手,他头晕得厉害,懒得再与舍岈消磨口舌,干脆冷笑一声:“崔某棋差一招,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没什么好分辨的。鬼主运筹帷幄,大可不必做这些姿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舍岈笑了起来:“崔正使与摆流城通信断绝多日,想来与此事无关。本王乃是惜才之人,若崔正使肯留在百夷为我效力,本王必定以上卿之礼待之。”
崔酒略一拱手:“恐怕酒要有负鬼主厚爱了。”
“既然如此,你是不肯归降于我了?”舍岈看了看蓝舒恩:“那你呢?你可是百夷人。”
蓝舒恩抿了抿唇:“昭灵是某平生知交,舒恩与他一道。”
“可惜可惜啊。”舍岈神色倦怠地摆摆手:“既然要做英雄,本王成全你们。来人,拖出去砍了,曝尸三日,人头砍下来送到左将军那里去。”
眼见卫兵围了上来,蓝舒恩上前一步护住崔昭灵,他高举牙星,断喝一声:“我看谁敢?”
那颗牙星并不算特别大,应是狼牙所制,四周镶银,工艺十分精巧,最重要的是上面足足镶嵌了十二种颜色的玉石,可见血统尊贵。要知道如今在位的百夷王舍岈的牙星只不过镶嵌了十种颜色的玉石。
众侍卫见了面面相觑片刻,不敢上前,百夷贵族地位崇高,即便他们领受王命也不敢近身。就连崔昭灵也没料到这一出,直愣愣地看着蓝舒恩手中的牙星。
舍岈见了那颗牙星,死死地盯住了蓝舒恩,目光里似乎能淬出血来,他语气阴冷,仿佛毒蛇吐丝:“你究竟是何人?冒充贵族可是要受百蛇噬身之刑。”
蓝舒恩一言不发地背对众人扯开了自己的衣服,他骨肉匀亭的脊背上刺着一只白鹰和一尾黑蛇,那图案极其精细繁复,看起来栩栩如生,可知刺青之时有多受折磨。
“我乃舍亓部舍傩与白拓部皙罗之子舍迦。”
他转向舍岈的方向,举起了自己的小臂,那手臂上刺着的正是舍岈的名字,看起来手艺不怎么好,有几分匠气。舍岈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臂,那刺青他是认得的,那是他亲手给他刺上去的,自己的小臂也纹着对方的名字。
“莺啼林一别十年,别来无恙,哥哥。”
舍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小臂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半晌,伸手帮他拢好了衣服:“你还知道回来?”这便是认下蓝舒恩的身份了。
“哥哥……”蓝舒恩,或者说是舍迦朝他行了个合十礼:“昭灵是我的朋友,我拿性命担保他与此事无关,求哥哥放了他吧。”
舍岈皱眉:“阿迦,这是国事……”
“哥哥!昭灵之所以不降,乃是因为他尚有众多亲眷留在中原,若是他降了,他的家人难免不会受池鱼之殃。求哥哥体谅。”
半晌,舍岈摆摆手发了话:“先押下去看管起来,不可慢待,究竟如何处置,之后再议。”
舍迦高兴起来:“谢谢哥哥。”
说着,就要跟着卫兵一起走,结果被舍岈一把拉住:“只有他去,难道我会关你不成?”
因为百夷失踪多年的小王子归国一事,舍岈很快就驱散了殿中的大臣和勇士,把事情延后再议。舍岈走得很快,舍迦静悄悄地跟在他后面,等到了四面透风的水上回廊时,舍岈终于停了脚步,舍迦一时不察差点撞到他身上。
舍岈伸手扶住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冒失。”
舍迦有些不好意思:“哥哥……”
“若无今日崔昭灵的事,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认我了?”
舍迦低着头没说话,舍岈便知道他是默认了。
“算起来,鬼主的位置该是你的,你想要吗?”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下)
11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下)
舍迦的母亲皙罗是白拓部鬼主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孩子。没有谁规定女儿不能从父亲手中接过鬼主的权柄,但之前也确实没有先例。白拓部人口不多,在百夷诸部落中,白拓部是与中原最亲近的,他们部落中的人不擅长征战,但是他们向来有着最好的医师、最美的舞乐、最高的学问和最精巧的武器。在白拓部鼎盛的时候,诸多部落尚不敢生出觊觎之意,可一旦出现颓势,情况就截然不同了,皙罗就生活在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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