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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引 完结+番外 (卫十七娘)



李祁闻言终于默然,良久后她才抽出了教高峤握着的手,垂首理了理轻甲中露出的襟带,再抬眼时已然温和笑道:“那便是孤命数不济,圣人受此大辱,断容不得孤活下去的。高郎,倒耽搁了你。”

高峤语调转急:“你既早明白,为何……”

“高郎。”李祁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孤已经三十啦,费了许多年才等到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不愿再错过了。”

高峤见此,便不再多劝,低声道:“属下总是站在长公主这一边的。”

“孤知道。”李祁微笑道,“再等一等罢。”

太平五年四月二十一日薄晚,李玚召宰相杨绅于太液池。南陆月弦,西山风落,太液池边芙蓉盛开,杨柳轻动。涓流混苍苍之正色,杨柳垂漠漠之轻荫。

这漠漠轻荫若是旁的也便罢了,此时此刻,杨绅不觉有些清寒。只是他早知道李玚召他来的原意,倒不觉杨柳清寒了。

他行礼已毕,起身时看着李玚微笑道:“圣人不必多言,臣自当为圣人的山河效力。只是不知圣人愿不愿意听臣讲一个故事。”

李玚闻言挥袖命身侧的郇弼率诸侍从退下,轻轻颔首:“杨相公但讲无妨。”

杨绅微微一笑,低声道:“先前圣人说臣不配与杨文肃公相提并论,其实臣也这样想。只是谢文献公,也着实担不起文献二字,能有此谥,臣很为杨文肃公不平。”

李玚微微一怔。

他原以为杨绅要痛陈自己的难处,借以说明君恩难靠,再要么,便凛然自比晁错,纵然不敢像谢洵一般当面犯上,也不该是如今这样平静才是。他更不曾想过,杨绅竟在此时还不忘要贬一贬谢洵。李玚不由教他引得笑出来:“杨相公既为杨文肃公不平,可谢文献公的神道碑都教朕拟好了,还能怎么样呢。”

“臣不敢议论圣人,只不过要与圣人说一说前朝事罢了。”杨绅神色愈发恭谨,缓声叙道,“那时圣人尚是晋王,谢文献公则是昭宗的校书郎,禤卫公的学生。禤卫公曾因言语之失见罪于寒门举子,昭义的刘宏词与昭宗进言,说是禤卫公言语失当,按律当罚。之后谢文献公见恩师受辱,便挟私报复,揪出好些寒门举子的错处,昭宗见此很觉可哂,禤卫公亦笑谢文献公这个学生实在刻薄且睚眦必报,却也将那些举子尽数黜落了。”

这事已然十分久远,李玚实在无甚记忆,遂有些茫然。

杨绅凉凉一笑:“其中有个姓皇的举子,被揪出的错误是贿赂考官,他用以贿赂那年考功员外郎的礼物仅是一方徽墨。况且那时的科举之弊圣人难道不知么,且他原本便不是十分才学出众的人,若非如此,哪里能榜上有名?便是谢文献公这样一场挟私报复,他便教昭宗黜落了官职,返乡之后不堪亲朋之辱,投井自尽了。”

李玚低声道:“那姓黄的举子,与杨相公相识么?”

杨绅微笑道:“若非他死得早,大约是臣的莫逆之交罢。但臣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谢文献公这些年来料理朝堂的手段臣也瞧见了,先把冯昭辅拉下水,再将姜翰逼得上书乞骸骨,还有本事教圣人将国钧只予他一人。如此种种,臣怎能不俯首认输呢?可如今是圣人自己要将从前给谢文献公的东西一件件收回来,臣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将来泉下见了他,可不敢自称是诛贤臣的佞逆。”

话至此处,杨绅终于满足了似的,重新伏身于地向李玚行了大礼:“臣已知圣人之意,且告退了。”

次日,杨绅娘子遣人来报,言说杨绅深感罪责深重,已自裁于室。李玚闻讯长叹一声,顿感朝中无人。傍晚写了一封书信,教人送至萧庭与李祁处。

收到圣人御笔所书的书信后,萧庭遣人去叫谢婳。谢婳进了萧庭所居的书房后笑眯眯地道:“怎么,圣人果真杀了杨绅等人么?”

萧庭微一挑眉,却不很诧异少女的言语,只含笑将那封书信递了过去,赞道:“婳儿的才智,与你父亲也差不很多了。”

谢婳“哼”了一声,对萧庭的称许十分不以为然,接过书信览毕方露出一点笑来:“先贺喜节帅如愿啦,咱们甚么时候回昭义去?”

“不急,长安长公主尚未退兵呢。”萧庭气定神闲,将几案上的热茶饮了一口,缓声道,“咱们没了借口,长安长公主亦是如此,作甚么咱们要先回昭义去。说起来,范阳路远,该长安长公主先回才是。”

谢婳闻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节帅惯会顽笑,我不与你说了。只一个疑惑,阿桢难过得了不得,非要跟着节帅来,节帅是怎么劝服他,不再闹着要跟来的呢?”

“你不妨猜一猜,若猜对了,便知我方才并非诓你。”萧庭很是喜欢谢婳,含笑逗她,“婳儿最聪明,自然一猜就中。”

谢婳果然低眉思索良久,笑道:“想是节帅与阿桢说,此番起兵,在于引长安长公主起事,而非真正逼宫。阿桢善解语,自然知道这是甚么意思,便不会再跟来啦。等来日真正天子失德,四海讨伐之时,他定然无论如何也要跟来的。”

“那时候他也大了,自然可以跟来。”萧庭犹不忘赞她,“我说得怎样,婳儿果然聪明。”

谢婳正色道:“我自知远远比不上阿爹,节帅这样称赞于我,早已失了称赞的本意。纵然是顽笑话,也请节帅少开为妙罢,若是教外人听去了,不说节帅疼我,反说我无知张狂呢!”

萧庭失笑:“你父亲并不是这样多心的人,这脾气定是与你母亲学的。”

谢婳面上立时带了怒意:“节帅与我阿爹有情意,我阿母已然不在意,她是世家女子,心气高傲,有此态度实属不易,节帅倒拿她来说笑了。你不妨去瞧瞧旁的世家女,可还容得下夫郎如此么?”

这边当真是多心了。萧庭不怒反笑,温和道:“谁说多心是坏事,你年纪还小,可听说过七窍玲珑的妙处么。”

谢婳气犹未平,别过脸去道:“我听这个作甚么。节帅好生看着长安长公主的兵众是正经。”

李祁并未有何反应,只作从未收到过李玚的书信。五月初三,长安楚王府中,医师已将从前开的那药加重了分量,可李泱始终没能下榻。

他原本只是春秋两季犯病,夏日暖和,如今更是渐渐炎热起来,可他只是躺在榻上。等晏晏将医师送走,红了眼眶回来为他放下床帐时,李泱忽然开口道:“晏晏,你过来。”

晏晏唬了一跳,连忙上前坐在李泱的榻前:“殿下有何事要吩咐么?”

李泱迟疑片刻,皱着眉头反复思量,终于做出甚么决定似地道:“傍晚弘文馆放衙,你去把崔校书请到府里来。”

崔煦原本四月份要外放出去的,奈何李祁萧庭起兵,李玚不肯轻易放人出外,因此至晚便教晏晏请来了。

他进府后,晏晏将他带至李泱的卧房后,掩门退了出去。

李泱见他近来,勉力从床上坐起。崔煦见此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殿下安心躺着罢。这几日我忙得厉害,没得空来看望殿下,怎么殿下竟病得这样厉害,分明春日里好了许多的。”

“孤这病,恐是不能好的了。”李泱低声道,“这次遣晏晏去叫你,是为了问你外头的事。孤这几个月来只管在府中养病,旁的事甚么也不知道,你可知长安长公主如今在作甚么,她年前回范阳时,说要来接孤回去的。”

崔煦面露不忍之色,却又不愿瞒他,遂道:“我与殿下说了,殿下切莫急躁。长安长公主再如何那也是长安长公主的事,与殿下无关的。”

李泱闻言,闭了眼目道:“阿姊她举兵了是不是。”

崔煦低声应了。

李泱轻声一叹:“何至于此。”

崔煦不愿他如此烦恼,便劝道:“无妨的,昭义萧节帅和长安长公主举兵时打的名目是清君侧,长安长公主还扼住了萧节帅的兵。如今杨相公已死,他们是真心也好,借口也罢,再没有发兵的道理。”

李泱闻言手指一动,睁开眼目望着崔煦,沉默良久才道:“孤听观音奴说你疏远他的事了。”

崔煦低低“嗯”了一声。

“景光,孤对不住你。”李泱眼底带了愧疚之色,“你去罢。”

崔煦虽不解其意,却已然觉出不对来:“殿下此言何意?”

李泱再不肯开口,背身向里。崔煦只得出了府,等他明白那夜李泱为何向自己致以愧疚之意时,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太平五年五月初七,楚王李泱殁。

十日后,驻扎在蒲州的李祁闻得李泱身边侍女报讯,言说圣人李玚为长安长公主之事迁怒于楚王李泱,致其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长安长公主大怒,立时拔营,一月后兵临长安城下。

【叁拾玖】高楼谁与上

这太平年号仿佛成了笑话,整个大楚的江山都在抖瑟。见楚王李泱亡故,李祁领兵兵临长安城外,萧庭自行领兵退至昭义。

好在长安有八水环绕,最是个易守难攻之处。五月十一,李玚在紫宸殿中召见弘文馆校书郎崔煦。命其与太子李昉及诸东宫属官往东都洛阳去。

此时殿内御座一侧立着李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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