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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引 完结+番外 (卫十七娘)



崔承祖这才想起襄王长女,永安长公主此刻尚在吐蕃,且如今已成了赞普钦陵的妻子,便也有些讷讷,竟一时哑然,无话可辩。冯昭辅见此便不再与他纠缠,转而向李玚奏禀道:“圣人明鉴,历来兵贵神速,况藩镇历来有防秋防冬之举,今已入秋,依臣之见,藩镇诸位节帅的防秋之兵大约如今已成助力,昭义节度使萧庭年少有为,可堪大用,可立遣其为主将,再从朝中择一位将军为前锋。”

之前李玚一直默然,如今见冯昭辅献策面上亦未显出如释重负之意,只不置可否地转向杨公赡询问道:“太傅以为如何?”

杨公赡适才一直未开口奏答,听得李玚的问话才诸多思绪中抽离出来,开口时却道:“臣以为,此番应以和谈为主,我朝尚有长公主在吐蕃,实在不宜妄动干戈。”

诸臣不料杨公赡能这样说,闻言尽皆愕然,李玚亦是立时蹙了眉,却仍旧按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和谈?”

“是。”杨公赡续道,“臣以为于藩镇防秋之兵与吐蕃进犯之军战后,施以和谈安抚之举……”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昔人便已有断言此乃拙计,况如今妇人亦托不得安危了。”李玚终于不耐烦听他继续说下去,冷笑道,“太傅待永安长公主的情分朕是知道的,朕待永安长公主如同骨肉至亲,那钦陵如今兴兵犯我疆土,分明是不肯送还永安长公主,如今外敌当前,怕是容不得太傅的心慈了。再则若是长公主能劝得那赞普止戈,又何至如今这般地步。”

“圣人说的极是。”鱼延年终于上前一步,冷冷地道,“臣虽久在中央,手中刀剑也未曾生锈,尚可斩下那敌国赞普的项上首级。”

杨公赡自李玚即位以后已久不与鱼延年争辩,纵使与冯昭辅纠缠许久,亦不肯多与之结交,便是因为鱼延年为人最是不知变通,如今性子上来,更是不容辩驳。杨公赡今见他已是打定了主意,遂不再多言。

李玚见此,心知杨公赡不快,少不得忍下气来,正欲再与他周旋,忽听见外头黄门匆匆地脚步声,转眼间已有人从外头进来,却是苏严。

苏严甫一进紫宸殿便跪伏在地,将手中密函奉上:“启奏大家,这是外头人呈来的表文,说是长安长公主自安西发来的。”

一旁的郇弼接过,回身奉与李玚,李玚迅速将那密函拆开,很快将那表文读完,冷笑一声掷在案上,向郇弼道:“给太傅瞧瞧,阿祁可是这是永安长公主的亲妹妹,这可做不得假了罢。”

郇弼骇于李玚冰冷的语气,慌忙将那表文递到杨公赡手中,杨公赡搭眼一看,神色大变。

吐蕃钦陵赞普起兵之初,尚在青海一处,很快便打至安西。安西驻扎诸将士中,以长安长公主李祁身份最尊,便事急从权领了总帅一职,因吐蕃此番倾国而战,故此自来时她便严令军士但守不攻,河朔本就势大,况且李祁的身份现搁在那儿,纵然有心怀不忿者,亦不敢在明面上与她起冲突。李祁治军是承自李策的严厉,且深谙慈不掌兵的道理,乍至安西都护府便从严处置了数十个犯禁的士卒,一时三军悚然,虽不至就此不出一丝纰漏,却也起了震慑之用。

大楚与吐蕃历来便为着争夺龟兹、疏勒、于阗、焉耆等镇多有摩擦,如今龟兹、于阗二镇属熙,疏勒、焉耆因前朝故事则划归吐蕃,今岁吐蕃干旱,牛羊亦少,因求不得粮,这才在隐忍日久之后起了兵戈。李祁心知凭借防秋之兵力与安西都护府本地驻扎之君决计抵挡不住,遂遣人来长安求援。

“是臣的不是。”杨公赡面色白了白,望去十分难看,却很快道,“请圣人早下决断,以免长安长公主在安西有差池。”

李玚勉力按下被吐蕃军队激起的怒气,向鱼延年道:“朕属意于卿做将军,这便将兵符赠予卿,待到了安西,准卿便宜行事,若长安长公主不允,可以兵符示之。”

鱼延年立刻拱手道:“臣遵旨!”

今次出征大楚,钦陵只带了李禤一个妻子,原因无他,若非如此,他实不能安心离国。

天光微亮时,李禤正在驻扎在西城城外的王帐内梳妆,钦陵便坐在一旁翻阅她往日看的乐府诗,虽不能竟通其意,却也能领悟一二。侍女槐绿已久不为她梳汉人发式,有些生疏,兼有赞普在一旁,虽不出声,她却总归是有些怕的,便有些惭怍地道:“婢子着实手拙,倒耽搁了末蒙的事。”

李禤将一支步摇搁在妆镜前,和声笑道:“这有什么,你只梳个椎髻罢,旁的也费事。”

槐绿依言而行,李禤望着镜子里的人抿唇笑道:“外面还有等着的,你竟也沉得下性子来看这些,大约这便是那兵书里说的本心固了。”

镜子里的那年轻人蓄了须,所以瞧不出具体的年岁,只看出了沉毅稳重,内里似有烈焰的面目,正是赞普钦陵。钦陵闻言不由一愣,那乐府也就看被撂在一旁,问她道:“哪里的兵书?”李禤却是笑而不答,只带了几分戏谑道:“怎么,赞普这是要治我的罪么?”

他二人一问一答也不觉如何,槐绿却是忍不住想起曾经听李禤在灯下诵读的那些或缱绻旖旎、或安和静谧的诗词,不由面上也带了笑,原本的畏惧便去了几分。

发髻梳好后,李禤起身行至钦陵身侧,正看到他翻到那首《舂歌》。钦陵的汉语现在已学得极好,遑论那样简单的句子: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钦陵觉出她在身侧,声音便比方才低了些:“原来你们汉人也有这样的事么?”

“自然有,这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莫说帝王家,便是寻常百姓,生逢乱世,难道就能安稳平顺的过一辈子么。”说着她伸手将那乐府诗集拿了过来,叹道,“这《舂歌》里的母亲,死得极惨,‘断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可惜一绝色佳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钦陵听罢亦不由动容,李禤在一侧瞧得清楚,心下却明白他并非感叹戚夫人的遭遇,而是想起了自己那早早去世的生母。钦陵年少有谋,若非他没有得力的母家,这赞普之位也实在未必要兄终弟及,想到这里,她也不由沉默下去。

“你不必日日新妆。”却是钦陵先开了口,语气仍旧是平日里的肃然,仿佛无论何事到了他的口中,便都是十分要紧的正经事一般,“反正我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身子。”

李禤不免有些诧异道,“不吃饭便走么?”

“外间事繁,不能陪你吃饭了。”

钦陵面上终于露出几分抱歉,“此战过后,我便多陪你。”

李禤倒不在意钦陵的许诺,只挑了挑眉道:“那你在这里,就只为了看我梳妆么?”她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得不像样,便欲寻个旁的话题将它岔开,却不想钦陵却应了:“嗯。”

她微微一怔,不等再多说什么,就瞧见钦陵行至妆台前,一把拿起那支步摇,郑重地插在了她的发间,而后大步离去。

那王帐的幕落下后带起一阵风,吹得她微微瑟缩,仿佛经不住这冷意一般。

至晚,除下臂上的瑟瑟时,李禤按着肋下轻轻咳了几声,觉得似比从前又痛了些。她走出帐外抬眼望去,但见外头天色昏沉。钦陵出外巡视,只带了她这一个继承来的妻子,旁人皆是虎视眈眈,尤其另外几个妻子的亲眷,更是将她视为死敌,若非近年来她的身子不好,又被医师确诊不能生育,必然会招来更多的仇视。

她如今的丈夫钦陵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只在暗中告诉他的共命人好生照看她,旁的都不必理会。也正因此,李禤带着随身的侍儿槐绿走了许久亦无人来拦。

“听说今日赞普又遣人出使楚军了。”李禤如今虽说已然可以熟稔地同吐蕃王室以吐蕃语交谈,私下同侍儿讲话却仍旧习惯用故国的语言,“也不知是为着什么缘故,更不知如今率着楚军的将军是谁?”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离开一日的钦陵。钦陵手中拿了一件毛皮衣裳,走至近前不由分说地为她披上。李禤甫一见他便笑,以吐蕃话揶揄道:“赞普怎么又带了衣物,这里可没有受凉的雏鹰儿来让您怜惜。”

钦陵为她披衣时才看见她穿得厚,却仍是冷着脸道:“这样晚,怎么还出来。”

李禤却不怕他,反倒仰面抬手虚虚地比了比,方才回首向他道:“因为这里有新月和星星啊。”她说着伸手去拉钦陵的胳膊,换了汉语笑盈盈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

被拉住胳膊的年轻人终于和缓了神色,却仍旧是绷着脸,开口竟亦是汉语:“怎么讲。”

“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李禤仍旧面上带笑,“听得懂么?”

“听得懂,你往日不是常教我看那些……你们汉人的书么?”钦陵抽出胳膊,淡淡地道,“那新月比星星好看许多,你来做新月罢。”李禤一怔,别过脸去摇了摇头笑叹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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