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油盐不进,他以为自己又能把我张家怎样?!”
宋芷与张遵诲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掉头去了张惠府里,将和礼霍孙的话一一转告了。
张惠听后,叹了一声,看着宋芷道:“你终归还是掺和进来了。”
“……一旦踏入这浑水里头,就很难抽身了,你……不后悔吗?”
宋芷没答。
“帮我转告承旨大人,他的话,张惠都记住了。”
……
当日下午,十九日夜逃脱的高道士在西边儿和义门旁的高粱河被捕。
三月廿三,陛下下旨,将高道士、王著并余党皆醢于西市。并杀枢密副使张易。
十数名残害朝廷大员的贼子在大都万千百姓的眼皮子底下,被剁成了肉酱。还有一名从二品大员,被生生砍了头。真真正正叫天下人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天子之怒。
行刑之日,宋芷躲在人群里看了一眼。
为首的是王著与高道士,即玄灵子,俗姓高,这是宋芷近距离接触过的,那日见面的情景还牢牢记在宋芷脑海里,玄灵子是何等样的仙风道骨,虽在红尘外,却仍忧百姓疾苦,为百姓除了贪官,却落得如此下场。
而那位王著宋芷竟也是见过的。初始他只觉得眼熟,这王著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痣,长得是浓眉大眼,后来才想起,此人曾跟随太子来过孟桓府上,与宋芷打过一次照面。
行刑前,王著厉声大呼:“王著为天下除害,今死矣,异日必有为我书其事者。”
宋芷颇受震动,不忍再看,悄悄挤过人群,退了出去,耳边还听得到百姓们的议论,有说杀得好的,也有说杀错了人的。
“贪官阿合马蠹国害民,本就该死!王著杀他,也是为民除害了!”
“你们以为,王著是因为阿合马大人贪赃枉法才杀的他么?”
“不是如此,还能为何?”
“嘿嘿,这你们就料错了。你们不知道,这王著原是益都千户,有个妹妹,生的那是花容月貌,好巧不巧,被阿合马平章大人看见了,强娶不成,将人奸污,逼得人家姑娘自尽了。”
“王著就这一个妹妹,平日宝贝得很,所以才来报仇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当真吗?”
“当然,千真万确!”
“那张副使又是为何被杀头?”
“这你都不知道?十九日夜里,那贼人夜聚数百人为仪卫,假称太子回京做佛事,骗阿合马大人前来拜见。贼人从健德门进来,直趋东宫,传令启关。”
“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没成功了!时值张九思大人守卫宫中,不同意启关,贼人知骗不了张大人,就跑到南门外,击杀阿合马平章和郝左丞。当时变起仓卒,而且又是深夜,情势危急,张九思大人发现有诈,命宿卫士合力击贼。”
“这又与张副使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贼人后来假传太子之命,征兵张副使,谁想张副使审都没审,直接给了兵。”
“这往小了说,是渎职,往大了说,那就是蓄意谋杀朝廷命官呐!”
“呸,什么朝廷命官,”这时有个人插话,“阿合马就是朝廷的蛀虫!”
“这位兄台,话不能这么说,阿合马大人在任二十年,也是做过不少实事的,这你不能否认吧?”
“那他贪赃枉法也是实事。”
“可陛下信任他。”
“陛下是被他用巫术控制!陛下圣明,怎可能被此等阴险小人蒙骗!”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宋芷闷声走路。
隔日,宋芷得到消息,张惠被御史台的叫去喝茶了。
在张惠那边焦头烂额的时候,宋芷这边也在焦头烂额。张惠的事他帮不上太多忙,但隔壁白满儿的事,宋芷却不得不管。
原来当初宋芷对秦月莲的怀疑成了真。
白满儿如今在教坊司,满打满算也有两个月了,戏学得不错,与前辈们和同去学戏的少年少女们都处得不错。
白满儿的相貌在这批少年少女里不是最好的,却是最精致最吸引人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宛如两颗灵动的黑葡萄,声音稚嫩里又带着清透圆润,身段更是袅袅婷婷。
白阿朱家里虽贫穷,吃的穿的都紧着白满儿,因而养得她十分水灵。
白满儿在那儿待了两个月才知道,那教坊司根本不是单纯唱戏歌舞的地方,简直是为大员们豢养免费姬妾美人的青楼。
秦月莲当初推荐她去,也是看在她长得好,嘴甜,会哄官爷们高兴上,介绍白满儿去后,秦月莲还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金。
白满儿初次是被教坊司一名从八品的知事看上,白满儿抵死不从还将其用花瓶打伤后,知事心怀怨恨,将白满儿举荐给了一名户部侍郎,正四品大员。
户部侍郎与教坊司小小知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白满儿虽则依旧是不从,却被闻讯赶来的侍郎元配夫人打了个半死,才被扔出来。
宋芷原本忙于阿合马这一档子事,并不知晓白满儿的事,三月底,是秀娘把这些事告诉了宋芷,宋芷又惊又怒,立刻冲到白满儿家里,检查了一下白满儿的伤势,发现白满儿果真伤得不轻。
而且那元配夫人下手狠毒又刁钻,冲着白满儿的脸来了几刀,直割得白满儿面上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宋芷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胸前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炙烤得他五内生疼。
白满儿眼睛红红的,望着宋芷,却不哭,咬着唇说:“兰哥别冲动,那位侍郎大人位高权重,兰哥奈何不了他的。”
若是早先,宋芷还可以求一求张惠,再不济,孟桓在京的时候,他还可以求一求孟桓。
可如今张惠自顾不暇,孟桓出征在外。宋芷孤立无援,此刻才惊觉自己的软弱无力。
他无法帮白满儿申冤便罢了,还要一个小姑娘反过来安慰他。
宋芷狠狠将这口气按下了,眼前申冤是次要的,治伤才是最紧要的。
这些日子,白阿朱把廉慎赔的那一百两银子拿了不少来给白满儿治伤、抓药、请大夫,宋芷怕她们母女日后生活没有着落,便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白满儿抓药。
“满儿别怕,兰哥有银子,都是之前主顾家给的,兰哥给你抓最好的药,保管好了之后,一点疤也不留,满儿还像以前那样漂亮,好不好?”
白满儿不肯:“兰哥若是把银子都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呢?”
宋芷鼻子一酸,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不怕,兰哥还可以赚,满儿放心吧。”
宋芷要出去抓药,白满儿却攥着他的袖子不让走,宋芷好一番安慰才出去。
白阿朱原是个没主意的妇人,抓着宋芷的手只是哭:
“兰哥儿的恩情,阿朱此生是没法报答了,只得来世做牛做马。”
宋芷又安慰了一番白阿朱,由秀娘把她带走了,才自去抓药。
宋芷给白满儿抓的是极好的药,贵得宋芷手头那上百两银子很快就见了底,宋芷没法子,将药拿回去后,便在街上闲逛,想找个法子赚钱。
宋芷只会写字画画儿作诗,可他年纪轻,又没名气,拿到街上摆了两天摊儿,生意十分不景气。
没过几日,到了四月初二,陛下下旨,敕和礼霍孙集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翰林院等官,议阿合马所管财赋。
这消息传出来,便教宋芷想起那日和礼霍孙对他的招揽,宋芷心中举棋不定,如果此时去求和礼霍孙,他想必不会推辞,况且此人看起来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对于户部侍郎那等小人,想来也是不会姑息的。
可这样一来,宋芷就很难不答应为其所用,这便是绑在了和礼霍孙那条船上,而和礼霍孙代表的是太子,太子是储君,这教宋芷如何能接受?
就在宋芷举棋不定的时候,他在卖字画的摊儿前,遇到了路过的齐履谦。
齐履谦是个仗义人,看到宋芷竟然落魄至此,大吃一惊,立即就把人请回家中,一问之下,才知道教坊司竟发生了如此龌龊的事。
齐履谦愤慨不已,仗义疏财,将自己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让宋芷给白满儿买药去,宋芷原本不好意思接,但念着白满儿确实需要,只好厚着脸皮接下。
“伯恒兄的大恩,子兰铭感五内,他日、他日必将结草衔环……”宋芷困窘多日,才碰到这一个能帮上忙的人,说话时连声音都在抖。
“子兰这是说的什么话!教坊司如此龌龊,欺凌良家女子,而那户部侍郎及其夫人更是无耻之极!”
“……只可恨我人微言轻,不过是太史院一个小小的星历生,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银子,子兰务必收下。”
宋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齐履谦又说:“不知子兰可愿与我一道,去揭发这个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