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宋芷叫了一声,椅子上的人闻声回过头,宋芷却没看清他的脸。
“少爷!”
“少爷!”梦里的声音与现实的声音重合。
“少爷,醒醒!”秀娘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快醒醒!”
宋芷猛然睁开眼。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意识到是秀娘。
秀娘正担忧地看着他:“少爷被梦魇住了么?”
宋芷喘了几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身的冷汗,他坐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哑声说:“秀娘,我要喝水。”
“好,秀娘这就给你倒。”
喝了水,宋芷总算觉得好受了些,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少爷是梦到什么了?”秀娘见他神色和缓,脸色也不那么吓人了,才轻声开口问。
秀娘这一问,宋芷又想到梦里的情形,顿时思念与担忧一齐涌上心头。
“什么时辰了?”宋芷问。
秀娘看了看天色:“酉时了,少爷。”
天色已经暗下来,快黑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么?”
“少爷近日思虑过重,是该好好休息。”秀娘说。
已经酉时了,想去孟府只能明日再去,今天是不行了,宋芷有些遗憾地想。
见宋芷一脸倦怠,秀娘道:“少爷,饿了吧,秀娘已经做好饭,少爷若还是累,吃过晚饭再来休息。”
宋芷点点头。
然而吃晚饭时,宋芷依旧神思不属,心神不宁。
二月廿二,今天是四月十三,快两个月了,孟桓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现在缅国的战事如何,孟桓又如何,会不会真像梦里一样受了重伤?
一想到梦里的场景,宋芷还有些心有余悸,另有不可名状的慌张与不安在暗暗发酵。
孟桓离开时身上还带着伤,这会不会影响他在战场上的发挥?会不会拖累孟桓让他再次受伤?
……说到底,那天在庐师山上,他为何要跟孟桓争执,被齐履谦看到就看到,他又没做亏心事……结果让孟桓受了伤。
宋芷一边懊恼,一边在心里盼望第二日赶紧到来。
第41章 卷耳一
翌日清晨,宋芷用过早饭后,便直奔孟府。
可真到了孟府门口,宋芷又像在梦里那样,不敢进去了。他远远地看着那道紧闭的门。自孟桓出征后,府里没有男主人,大门便一直闭着。只有个能说上话的朵儿失,偶尔约几个女伴来府里。
毕竟萨兰没了之后,孟府最得宠的只剩下一个朵儿失,孟桓还没来得及宠幸其他人。
原本存了一线微不可查的希望的宋芷,在看到这冷清的门庭后,微渺的希望彻底熄灭。
孟桓果真还没回来。
府里管事的应当是齐诺,齐诺不喜自己,宋芷知道,现在进去,恐怕只会讨人嫌。
门口的侍卫依旧是初次来时见过的那两个,目不斜视地立成一根柱子。
宋芷走过去时,其中一个率先看到他,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宋先生。”
另一个道:“宋先生今儿怎么来了?是来取东西么,快请进。”说着,替宋芷打开了门。
宋芷欠身道:“有劳了,来取几本书。”
进入孟府的大门,里头的陈设与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一切还与初时一模一样。
走进去后,左手边是几株榆叶梅,种在墙边上,长长的枝桠伸出墙头,右手边是一道朱红色的回廊,一路蜿蜒着隐到了茂密的树后面。
宋芷沿着那几株榆叶梅走走停停,去庐师山那次,山上也有榆叶梅,有杏花、桃花等,还有许多海棠花,孟桓见他喜欢,说要种几株海棠在府里,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宋先生?”没走几步,宋芷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芷回过头,正看到阿齐拉一脸惊喜地向她跑过来。
“宋先生怎么来了?”阿齐拉在宋芷身前停下,一张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宋芷忍不住笑了笑:“回来看看。”
阿齐拉笑出可爱的虎牙,看起来最近过得不错:“宋先生好久没回来了,阿齐拉还以为先生都把我们忘了呢!”
“怎么会!”宋芷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现在在做什么?”
阿齐拉说:“朵儿失小姐见我做事细心,便打发我去侍弄她的花草,不累,就是要多花些心思。”
因为莲儿早先被朵儿失排挤过,因此宋芷对她总有点不好的印象,加之阿齐拉原是萨兰的人,萨兰跟朵儿失之间不甚和睦,多问了一句:“她不会为难你吧?”
“宋先生哪里的话。”不巧,这话刚好被路过的朵儿失听到了。
宋芷一时间有些尴尬,向朵儿失拱手道:“小姐拜揖。”
朵儿失微微屈膝:“先生万福。”
“先生今儿怎么回来了,少爷尚未回京呢。”
不知为何,朵儿失的语气神情总让宋芷觉着,她对他有敌意。但毕竟方才是自己无礼在先,宋芷不好说什么,低下头道:“回来取几本书,希望没有叨扰到小姐。”
朵儿失微微一笑:“少爷一向敬重先生,岂敢说叨扰?”
朵儿失目光一转,落到阿齐拉身上:“阿齐拉,你说说,这些日子,我可有为难你?”
阿齐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姐待奴婢是极好的,哪有为难二字,只是先生心善,担忧奴婢,随口问一句罢了,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朵儿失微微笑道:“先生,听见了么?”
宋芷尴尬道:“是,是我失礼了,小姐切莫多心。”
应付完朵儿失,宋芷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屋子如今依旧是归莲儿日日打扫,宋芷进去时,莲儿又惊又喜,没想到宋芷会突然回来。
“先生!”莲儿叫了一声,“先生请坐,莲儿这就给您上茶。”
宋芷笑着应了,这才去书架上拿书。虽然取书是借口,但还是要拿几本,掩人耳目。
宋芷走时,并未带很多东西,平日字画大都留在了这里,宋芷翻找了一会儿,蓦然看到了二月陈吊眼死后,自己写的那篇正气歌,因而把它夹到书里,打算带回兴顺胡同去。
放在这里若是被发现了,还得连累一府的人。
“先生此次回来,会多住几天么?”莲儿突然问。
宋芷回过神,笑了一下:“来取几本书,用不了多长时间……何况少爷不在,我留在这里也是枉然。”
说到这里,宋芷顿了顿,问:“莲儿,你可知道少爷何时回来么?他有同你说过么?”
莲儿掩唇偷笑:“少爷都没有同你说过,又哪会同奴婢说?”
莲儿眼珠滴溜溜一转,促狭道:“先生可是想少爷了?”
宋芷一下子脸憋得通红,说不想吧,违心,说想,又说不出口。
莲儿却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莲儿也很想少爷呢。除了先生和莲儿,整个孟府都很想少爷。”
“……所以先生不用害羞。”莲儿补了一句。
宋芷反而更不好意思了,瞪了莲儿一眼:“你想就你想,谁说我想他了?”
莲儿眼尖,瞥到宋芷似乎在写什么,几步走到宋芷身旁,低头看去,只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几行字,因为主人心绪不宁的缘故,字迹略乱。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跟着宋芷的这些日子,莲儿识了不少字,这几个字刚好识得,看破不说破,莲儿心里暗笑,面上却一脸懵懂地问宋芷:“先生写的是什么?”
宋芷原是随心写的,并未注意内容,等反应过来,已被莲儿看了个正着,他轻咳一声,偏过头掩饰性地说:“没什么。”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最难熬的往往不是长久的等待,而是没有归期的等待,每一天都有期望,因而每一天都有失望。
无数次由期望到失望,最是令人心碎。
宋芷说不住就不住,没多时就回兴顺胡同去了,但从这天起,宋芷每隔几天都会来一趟孟府,初时宋芷借口说取书,后来也知道这借口难以令人信服,干脆不找借口了。
每次来后,便在自己屋里待会儿,回想着孟桓在这屋里同他说过的每句话。
最让宋芷记忆深刻的,是白云观庙会回来的第二天,他一睁眼,便瞧见守在一旁睡着了的孟桓,说不感动是假的。
那时的孟桓眼底有青黑色,想来是前一夜没休息好。后来从莲儿那儿听说,他守了一夜,只有审萨兰的时候离开了一会儿。
白云观庙会之后,他再同孟桓出去,便是二月廿日庐师山踏青了,只可惜那日他在气头上,回来后便没再理过孟桓,直到廿二日孟桓出征。
至于那日为何会跟孟桓使性子……想到这里,宋芷不由得有些脸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