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宋子兰,你到底是不是孟征南的人,或者说,你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
“如实回答我。”张义补了一句。
张义跟随张惠数十年,府中除了张惠本人,没人敢无视他的话。
宋芷听到这话,一时惊得不知从何反驳起。
“张伯,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子殿下还曾经派人抓我,我怎会是他的人?”
这下张义也愕然了。
“太子抓你做什么?”
宋芷:“我怎会知道?”
张义:“……”
“……谁说太子要抓你的?”
宋芷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是孟公子。”
张义:“……”
张义无力地摆摆手:“你走吧,我信你了。”
张义简直被宋芷弄得一头雾水。
“日后别再轻易来张府了,不安全。”
临走时,张义对宋芷嘱咐了一句。
宋芷离开张府后,打算起身回兴顺胡同,然而还没走到第一个街口,就听得后头有个人在高声叫他。
“宋先生!”
“宋先生请留步!”
宋芷闻声诧异地回过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男子正冲他招手。
那男子有些眼熟,宋芷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敢问阁下是叫我么?”
中年男子几步追上来,在宋芷面前停下脚,擦了擦额头的汗,喘了两口气。
“宋先生不记得小人了么,小人是张郎中大人身边的韦十八。”
张郎中是张惠的儿子张遵诲,张承懿的父亲,现任左司郎中。
经他一说,宋芷才想起来,连忙拱手道:“韦伯,找子兰也事么?”
韦伯微微一笑:“宋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主要是我家老爷,想见见你,不知道先生方便不方便?”
宋芷哪会不方便,连声说:“方便,方便。”
当下便跟着韦伯去了张遵诲的府邸。
张遵诲已经成家立业,且是朝廷大员,在张惠的府邸附近有一座自己的宅子,平日便住在那儿。
韦伯是听了张遵诲的吩咐来找的宋芷,宋芷到时,张遵诲正在书房等着他。
张遵诲摆手让韦伯出去了,上下打量了宋芷一眼,半晌,开口道:“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找你来,乃是为了昨夜的事。”
宋芷心下惴惴,他一直对这位不假辞色的张郎中心存敬畏,当下应了,道:“郎中大人有话尽管说,子兰知无不言。”
张遵诲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算你识相。
他手里头拿一个青花莲纹瓷杯,杯子里是上好的龙井茶,低头细细吹了,抿了一口,润润喉,才装模作样地开口:
“你方才是从我爹府上出来的,想来昨夜的事都听说了。我爹信任你,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好跟他反着来。”
张遵诲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宋子兰,我张家这几年待你不薄吧?”
宋芷道:“老师待我的好,宋芷都是知道的。”
张遵诲笑了一下,又问:“现在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你不会推辞吧?”
宋芷心头一跳,直觉得不安,却还是回答:“若有什么能帮到老师,又不违反宋芷的本心的,郎中大人但说无妨,宋芷绝对义不容辞。”
张遵诲意味不明地望着他,温声道:“你一定想知道,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让你做什么,先不急。我先同你说道清楚这些日子的事。”
宋芷越发觉得不安。
只见张遵诲晃了晃脑袋,悠悠道:“其实昨夜的事情,跟你也有关。”
“你可记得早些时候,阿合马大人让你替他画些肖像画?”
“记得。”宋芷说,“画有问题么?”
“问题就在这儿,”张遵诲说,“画有问题,但更有问题的,是人。”
“那天你画的那群少年少女里,有被人安插进阿合马平章府里的细作,并且,他成功了。”
宋芷闻言心神巨震,喜童是细作?
“昨夜,那细作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被杀了,是一个叫喜童的少年。”张遵诲说到这里,看了宋芷一眼,“你认识吧?”
宋芷低下头:“认识。”
张遵诲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是经由你的笔,呈到阿合马平章和各位大人眼前,后来出了细作,且画有问题……”
这次不必张遵诲再说什么,宋芷已经是冷汗涔涔,若是这样,他是不可能逃脱掉干系的。
所以才会有人来查他、抓他?
张遵诲看宋芷的表情,便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在茶水氤氲的热气中眯起眼睛,轻轻道:“早先我们一直认为,你是细作能否留在阿合马平章府上的关键点,毕竟那些人,是有可能被送到其他大人府上的。因此这个作画的人,绝对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坊间都猜是太子殿下主使的这一切,其实这话也不尽然。”
“太子殿下并未直接经手这一切。”
“他只是适当引导,并给予想要行事的人一些方便,默许并支持这一切的进行。原本这些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昨夜爹被囚,黎明时分成功脱身,爹才想明白。”
“因为若是太子殿下安排的,父亲不可能轻易逃脱,耿参知也不会不在大都……而应该在大都,被一网打尽!”
第37章 羔裘十五
张遵诲每说一句,宋芷背上的冷汗就多一分。
他是见过太子的,只觉得那人温润宽厚,风度翩翩,加上又有仁孝之名,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但宋芷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竟是如此深藏不露,翻手间便让两名朝廷大员丢了性命,接下来又有不知道多少人会为此付出代价,而他自己远在上都,侍奉在陛下身侧,摘得干干净净,纵然大家心知肚明,可任谁也不能指认到他头上去。
毕竟太子殿下并未直接经手这件事。
况且,阿合马已死,余党不成气候,谁敢在这个时候触太子殿下的霉头,为阿合马强出头呢?怕是跑路的跑路,赶紧向太子殿下表态的表态,只期望能把自己从阿合马身上摘下来吧?
不过如此说来,当初太子殿下想要抓他,也就说得过去了,有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万一泄露了细作,他们的计划就很有可能泡汤了,所以最保险的方法便是杀了他,或者控制住他。
但孟桓又是怎样保住他的呢?
张遵诲观察着宋芷的神情变化,唇边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随手将手里头的青花莲纹瓷杯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都想明白了?”张遵诲问。
宋芷抬起头看向他,心里不由得想,张遵诲告诉他的这一切都是实情么?还是说有所欺骗和隐瞒?
张遵诲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不用怀疑我,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么?何况爹那么信任你,你若是去问他,那我的谎言不都被戳穿了?”
“郎中大人希望我怎么做?”宋芷问。
张遵诲:“你知道翰林学士承旨和礼霍孙么?”
宋芷闻言皱起眉,凝神沉思半晌,摇头:“不知。”
张遵诲:“这位承旨大人早年是翰林待制兼起居注官,善写真,曾奉旨为□□、太宗御容写真,深得陛下宠爱,也深得向来敬重祖宗的太子殿下的信赖,此事……传闻有他的手笔。”
“你不是也擅长写真么,我要你去拜访拜访这位承旨大人。”
“拜访……倒是可以,”宋芷凝眉,“除了拜访,还有旁的事么?”
张遵诲说:“我会给你一封信,你将这信一并交给他便可。”
张遵诲见宋芷不答,晦暗不清的眸子里闪过微冷的色彩:“不愿意?”
宋芷:“不是不愿,只是郎中大人府上这么多人,若只是送信这样的小事,为何一定要派我去呢?”
张遵诲:“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怎么,不肯么?”
张遵诲盯着宋芷,眼神带着压迫的意味,逼得宋芷不得不低下头,应道:“是,宋芷明白了。”
张遵诲眉毛微动,露出一个近乎笑的表情,道:“很好,你尽快去吧,不要拖拉。届时不要报张家的名头,否则大人不会见你。”
宋芷一一答应了,心里念着孟桓的事,虽然已经大致想清楚,孟桓在其中扮演的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没忍住还是再问了一遍:“郎中大人可知道,孟公子是否参与了这件事?”
“孟公子?”张遵诲说,“是忽都虎家那个小子?”
张遵诲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点了点,“他在其中具体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绝对与此有关,否则他做什么要急匆匆地跟着大军出征缅国,不就是想把自己从浑水里捞出去,免得被殃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