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宋人乃是南宋亡时,投靠边境外的安南,被陈日燏胆大包天地收下了的。
蒙军吃了败仗,消息传到大都,朝野震惊,一群吃干饭的文官在朝堂上大肆讽刺,这群武官拿着俸禄,却在战场上不作为,竟然败给了区区弹丸小国安南,简直是所向披靡的元军的耻辱。
世祖亦是大怒,下令脱欢必须洗刷耻辱,将安南打下来。
在这个时候,朝廷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江南有个不想要脑袋的御史,上了折子,说世祖年纪大了,太子政有能声,世祖该禅位于太子才是。本来,这找死的折子被御史台都事给按下了,没有上达天听。
但阿合马党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悄悄把这事捅到了世祖那儿。世祖虽然年纪大了,到底天威犹在,当即夺了那御史的官,把太子叫去骂了一顿。太子回东宫就病了。
糟心事一件件堆在一块儿。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五月,蒙军继续溃败。
唆都由清化进军,败在了陈光启等率领的各路民兵手里,退至泸江。十七日,唆都与孟桓率军自海路再次侵犯天幕江,仍旧惨败。
二十日,陈圣宗和陈仁宗到大忙步,元总管张显向安南投降。当天,安南在西结击败蒙军,俘虏五万蒙军,大将唆都被斩。夜半,孟桓乘舟逃脱。
镇南王脱欢亦败于陈兴道之手,并且一再溃退,被杀了一半士兵不说,大将李恒也在撤退途中为毒箭射杀。
五月下旬,元军惨败归来。
与出发时的意气风发不同,从安南回来的镇南王脱欢、副将孟桓,都身负重伤。
回京时是七月,世祖在上都,脱欢便带着残兵败将到上都去请罪,被世祖罚了半年的奉。而孟桓等人则没有那么幸运,罚俸是轻的,孟桓被降了职,投靠了安南的总管张显则上了世祖的必杀名单。
从十五岁上战场至今,孟桓不是没有败过,可第一次败得这样惨,险些连命都丢在了战场上不说,自己的亲舅舅,就在眼前,被敌军斩杀。
消息传到在交趾作战的忽都虎那儿,被孟桓的阿可知道,险些哭得昏死过去。
孟桓与他的阿可不一样,他不会哭,他只是冷着脸,将原本就锋利的脸部线条绷得更紧,绸缪着将来要再次攻打安南,将杀了他舅舅的人斩杀掉。
这是也爱赤哥忽都虎和阿可巴雅尔的意思。
他要复仇。
从上都回到大都,孟桓才得知去年大都发生的地震,他还没来得及为宋芷担心,便发现宋芷又不在孟府了。
而赶他出去的人,是绰漫。
孟桓没有去找绰漫算账,他要先把宋芷找回来,才有精力去想别的。
宋芷在和礼霍孙府上,这很好查到。
该如何把他带回来,却是个问题。和礼霍孙从年初起就一直在病中,早已闭府静养,不接外客。此人是太子的人,虽则太子失势,可重新被重用的可能还是非常大的。
孟桓不想轻易得罪,便递了帖子到和礼霍孙府上,没想到和礼霍孙一看帖子,便接见了他。
这叫孟桓有些意外。
可见了人,孟桓才知道,和礼霍孙为何闭门谢客。
他确实病得很重,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死气沉沉,看着没几天好活了。
“哈济尔见过大人。”孟桓身为晚辈,执了晚辈礼,他是来接宋芷的,少不得要把姿态放低一点。
和礼霍孙点点头,呼吸有些粗重,连点头看起来很吃力:“你这才回大都,急着来我这儿,所谓何事?”
“你不该去见见太子么?”
孟桓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除了让陛下平生猜忌,没有别的作用。”
孟桓刚刚惨败,不想再在这个时候,被扣上一个跟太子结党的罪名。
和礼霍孙原本不信孟桓与宋芷之间有什么,可孟桓这一来,他就信了。这俩人不仅有什么,估计情谊还不浅呢。
从去岁七月,孟桓离京起,到今年回京,两人已足有一年未见了。
孟桓此刻只觉思念入骨,心急如焚,急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可和礼霍孙这儿的面子功夫还得到位。
见孟桓心神不宁,和礼霍孙心中了然,他虽不看好这两人,但毕竟是他人的事,他不好多言,转头吩咐管事把宋芷叫来。
和礼霍孙病后,宋芷见他也不经常了,今天突然被叫去,宋芷也有些讶异,可当他踏进书房的门,宋芷就明白过来。
只见孟桓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和礼霍孙下手,一见他进来,几乎没顾上礼仪,就想腾地站起来,到底忍住了。
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宋芷。
可宋芷才触及孟桓的视线,便飞快地垂下眸去,不敢与他对视,不是怕孟桓,不是怕和礼霍孙看出什么,只是怕自己失态。
他瘦了。
这一时间,两人的心里同时浮现出这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注:蒙元与安南的战争见度娘。跟唆都一起进攻天幕江的是一个叫乌马尔的,不是孟桓。
第113章 绸缪一
宋芷垂下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乌黑的发,纤瘦的身躯,孟桓用眼睛一寸一寸打量过。
思念犹如实质,却在这一刻尽皆化为心疼,早先还存在着的一点愤怒,都消失无踪了。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桓想。
宋芷也在想这个问题。
安南的气候想是很恶劣,孟桓黑了,也瘦了,棱角分明的脸上,能看出些苍白,也不知是伤在了哪儿,能让他这样强大的人,也虚弱成这样。
未及孟桓说话,和礼霍孙已经冲宋芷颔首,道:“子兰,你过来。”
宋芷没有看孟桓,垂着眸走到和礼霍孙跟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和礼霍孙抬眸,看了孟桓一眼,从孟桓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孟桓对宋芷的心意绝对没有假,不由得有些叹息,这两个孩子,都是他极疼惜的,可……
若是君子之交,怎么都好,这个关系,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哈济尔来了,你就跟他回去吧。”和礼霍孙说,“这大半年来,我看你总是郁郁寡欢,想来还是孟府更适合你。”
宋芷吃惊地抬头,看着和礼霍孙:“大人……”
孟桓也很吃惊,但转念又反应过来,和礼霍孙能容许宋芷到府上来,一定都查清楚了。他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向和礼霍孙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宋芷抿唇,依旧没有看孟桓。
说完那句话,和礼霍孙似是乏了,闭上眼,说:“送他们离开吧。”
管事低头应了一声,温声道:“哈济尔少爷,宋先生,请吧。”
孟桓知道和礼霍孙身子不好,没有多言,只道:“大人的恩情,哈济尔都记在心里,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和礼霍孙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闭目养神。
从和礼霍孙书房出去,宋芷回房将满儿叫上,一起离开。
孟桓看到白满儿跟宋芷一起,眼睛立即就转到宋芷身上。他可没忘记,宋芷以前就打着白满儿夫君的身份去过白家,现在两个人又这么亲密……
孟桓很吃醋,甚至有点慌张。
谁知一直沉默着的宋芷却忽而握住他的手,手心微凉,低声道:“回去再跟你解释,别胡思乱想。”
只这一句话,孟桓的心倏然安定下来,他回握住宋芷的手,点点头:“嗯,我们回家。”
回家。
两个字,却让宋芷忍不住心里头一热。
家?他还有家吗?
以前秀娘在时,兴顺胡同那儿,勉强算是他的家,现在他带着白满儿,依旧住在兴顺胡同,却没了家的感觉。
那只是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相依为命的落脚处,遮风避雨的房子。他没有家了。
孟桓来时,是乘的马车,他如今伤重,不便骑马,便拉着宋芷到马车里。
白满儿身为宋芷的婢女,自然是跟其他丫鬟们一起,跟在马车后面。
才到马车里,孟桓就轻轻将宋芷揽在怀里,下巴垫在宋芷的肩头,他的力气并不大,仿佛是伤太重,没有力气,又仿佛是怕勒到怀里的人。
轻柔温暖的怀抱,让宋芷一年来悬在半空中飘荡着的心,忽而有了着落,抬手抱住孟桓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孟桓的脖颈儿。
没有人说话。
怀抱便是对孤苦的心最好的抚慰。
马车内的气氛静谧又安详。
他们都痛失亲人,原本因重重阻碍而隔阂的心,却莫名能理解彼此的感受了。
良久,孟桓感到自己肩头有一些湿,热热的,那是宋芷的眼泪。
孟桓才回京,对京里的事只了解了个大概,感觉到宋芷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把胳膊收紧,他们胸膛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