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叫过来。”和礼霍孙说。
“是。”大管事应了一声。
宋芷一面奇怪,一面好奇,和礼霍孙似乎在打量他?为何?
“宋子兰,”没等宋芷想出结果,大管事已经走了过来,“老爷请你过去。”
大管事吩咐了一声,转头便去打听,这些人为何如此尊敬宋芷了。
宋芷一面疑惑,一面走上前。
“草民见过大人,”宋芷在马车前行了个礼,“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和礼霍孙坐在马车里,打量着宋芷,只见他穿着一身破旧布衫,面容清瘦,纤细的眉眼微低,神情平静,可眼底带了几分萎靡,从宽袍大袖里露出来的一截腕子,细得像是能轻易折断。
和礼霍孙皱了皱眉,问:“你近来这是……”
积蓄没了之后,宋芷便把孟桓给他订做的衣裳都拿去当了,那是名贵料子,能当几两银子呢,因此现在又重新穿上了旧衣。
“回大人,宋芷很好。”宋芷抢在和礼霍孙问完之前回答。
可他这副模样看着委实不像很好的样子。
这时大管事也回来了,他倾身过去,在和礼霍孙耳边说了几句,转头又打量了宋芷几眼。
和礼霍孙摆摆手:“好,我知道了。”
“难怪你看着这样落魄。”和礼霍孙知晓了实情,对宋芷欣赏的同时,又多了几分疼惜,说,“这做善人,也不是你这样做的。”
“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有精力去填别人的肚子。”
他以为宋芷纯粹是饿瘦的。
宋芷弯了弯唇:“谢大人教诲。”
和礼霍孙的眸子盯着宋芷的脸,宋芷这一开口,他忽而觉得宋芷有些不一样了。
“不必,本官本就是来查看灾情,看到有你这样的人,在尽心帮助邻里,本官甚是欣慰。”
“只是……”和礼霍孙料想宋芷不会接受他的银两,便说,“不知你这次,可愿到我府里当差了?”
有了差事,才有银子,不是施舍,这样宋芷兴许能接受。
和礼霍孙知道孟桓离京了,却不知道宋芷为何离开孟府,但看宋芷的神色,又觉得不便过问,只好记在心里,转头吩咐人去查查。
宋芷原是想拒绝的,但念及那些灾民,以及跟着他衣食无着的白满儿,这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何况,宋芷暗自苦笑,在孟府待了那么久,现在再用不事元的理由去拒绝,未免太虚伪了些。
“多谢大人青眼。”宋芷伏下身,在和礼霍孙面前跪下,语气恭敬,“草民感激不尽。”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曾几何时,宋芷面对和礼霍孙的招揽,还能一再婉拒,可现在,他却别无选择。
“这么多礼做什么?”和礼霍孙微微笑了,“起来。”
“谢大人。”宋芷扶着膝,站起身来,才站起身,忽觉一阵晕眩,差点摔倒,幸而被一旁站着的小厮扶住了。
“先生当心。”
第111章 葛屦十三
这一阵晕眩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片刻宋芷又重新站稳,他面带感激地同小厮道过谢后,向和礼霍孙告了罪。
“年轻人,当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和礼霍孙眉头微蹙,嘱咐了一句,又问,“你今晨可用饭了?”
当然是没有的。家里最后的一点儿吃食给了白满儿。
宋芷躬身:“谢大人关怀,用过了。”
和礼霍孙想了想,又问:“你这是做什么去?卖画么?”他指着宋芷手指的画卷。
“是,”宋芷说,“补贴家用。”
“既如此,将画儿拿来我看看。”和礼霍孙笑了笑,说。
大管事当即走上前,从宋芷手中接过画,呈到和礼霍孙跟前。
和礼霍孙接过看了,画上是一个女人,在灯下做女红。女人看上去三十余岁,神态专注,唇畔带着笑意,似乎这手上做的女红,是为什么重要的人做的,或许是儿子。
和礼霍孙仔细看了又看,他是懂得画的人,因此能看出来,宋芷这幅画绝对是用了心血,倾注了无数真情在里头,才能将画上的女人画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和礼霍孙曾查过宋芷,自然知道秀娘的存在,当下便自然而然地问:“画上的,可是秀娘?”
宋芷手微僵,唇角下垂,又很快恢复平静,回道:“是的,大人。”
宋芷的表情变化,和礼霍孙都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将画收起来,问:“这幅画,卖与我,如何?”
宋芷微愣。
“你卖给谁都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卖与我,我很喜欢这幅画。”和礼霍孙又说。
随即他向大管事吩咐了一声,大管事便送上来一个一袋碎银子,约莫有十两。
价格不低了。
宋芷抿唇,他知道和礼霍孙是诚心想接济他,但自己的画,值十两银子是完全没问题的,没再推辞,收下银子,谢了恩。
和礼霍孙有公务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又与宋芷说了两句闲话,命他明儿一早到丞相府去,随后便离开了。
宋芷手里头有了银子,自然也是高兴的,立即去买了几斤大米,带回家中。
“满儿,有米了!”
白满儿离开教坊司后,便跟着娘亲学女红,女红也是不错的,如今跟着宋芷,生活拮据,她虽然年纪小,也想着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闻言一喜,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出去,便看到宋芷手上拎着的米袋。
“少爷,”白满儿又惊又喜,“这米是何处来的?你怎么有银子了?”
宋芷捏捏她的鼻子,说:“自然是赚来的。”
“我方才出去卖画,卖了十两银子。”
“十两?”白满儿讶然,旋即又笑,“少爷的画,卖十两,太便宜他们了。”
宋芷一笑,说:“不过,满儿,从明儿个起,我就要去一位大人家当差去了,日后你一个人在家,会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但白满儿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怕。少爷只管去,满儿会把家里一切都收拾妥当的。”
买了米,宋芷手里头还剩下大半银子,便都交给了满儿,说:“这银子你看着使,看外头谁需要,便尽力而为,帮帮他们,记得给自己留点儿,别饿着了。”
“天凉了,满儿也得记着为自己添两件冬衣。”
已是九月末,转眼就要入冬,冬衣是该准备了。
白满儿乖巧地点头。
翌日清晨,宋芷去和礼霍孙府上报道,看门的小厮早先得了吩咐,听说是宋芷到了,便叫了人将他领进去。
大清早的,和礼霍孙才用了早饭,还没出门呢。
小厮将宋芷一路引到和礼霍孙书房。和礼霍孙原想让宋芷在书房侍候,可宋芷念着灾民,主动请命去赈灾,和礼霍孙有意想看看宋芷其他方面的能力,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将他塞到户部赈灾的队伍里。
有了和礼霍孙这一层关系,赈灾的户部官员虽然不知宋芷来历,但也不敢轻视了他去。
赈灾一是要勘灾,即查明受灾范围、人数,如实上报,而后根据灾情程度,发放抚恤银,赈灾粮米等。
原是天子脚下的皇城,赈灾的速度自然比地方要快得多,虽然地震发生才不久,可大致灾情已经查明,接下来便是赈灾。
今晨朝堂上讨论了一个时辰的赈灾细节,譬如该如何减免徭役赋税,抚恤银如何发放,如何派遣医师到民间救治灾民。
宋芷跟着一干户部官员,成日在大都街坊里奔波,从兴顺胡同里走出去,发现原来在整个大都,兴顺胡同并非受灾最严重的。有许多贫苦的人家,原本就住在一间破茅草屋里,这一震,茅草屋塌了不说,家里顶梁柱还倒了。
乃至有那等,全家都丧生在地震中的惨剧。
宋芷初时几乎不忍看,可到后来,已近乎麻木了。
“来,大娘。”宋芷扶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喝点儿粥吧。”
女人左腿被塌下来的房梁砸断,只能摊坐在地上,可她却对宋芷的话不闻不问,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怀里的孩子。
那是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儿。
女人原本身体不好,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法生产,没想到在三十岁怀上了,还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了下来,可她没想到,她捧在手心的女儿,就这样在地震中没了。
女人抱着孩子,神色呆滞,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囡囡,囡囡……”
宋芷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时有个年轻的小吏看不下去来,上来要夺那已经僵硬的尸身:“大娘,孩子已经没了,你该好好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不!!!”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力收紧了怀抱,“囡囡没有死,囡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