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一千吧,多了吾心有不安。”
渊澄兀地收脚,盯着文无隅,体会他话中的不安程度。
文无隅却是皮厚,嫣然一笑,“不知王爷清明祭祖是否斋戒,武曲做的斋菜极好,王爷若需要或可来尝一尝。”
渊澄蹙眉,又盯了会儿他,拂袖而去。
刚起一点好感的苗条,就此掐灭。
第11章
清风徐徐,树影摇动。
九曲十八弯的王府内一派安静祥和。
书房墨香盈袖,暗赭色书案堆放满满各地呈上的刑案公文。
下朝之后渊澄手中的毫笔就没放下过。
许久,他左右拧发酸的脖颈,椎骨咯咯响了几声。
末了他抬了一眼,开口道,“派去蜀地的人回来了吗?”
门口只有连齐守候。
听见问话,他走近几步回道,“还没有,娄瀛山山高地险,白云观不好找,不过之前传书回来,山脚外五十里确实有座姓文的荒坟。另外黔川和淮地四五年前曾发生过地动山火,具体哪几户人家还未查明。”
渊澄眼神空了瞬,若有所思,“这么看来他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把人叫回来吧,不用查了。”
“是。还有件事,最近徐靖云频繁出入皇宫,那日我们走后没多久他也回城了。”
渊澄搁下毫笔,愁云压眉心。他猜得不错,徐靖云的出现并非偶然。
门外有人来报,“禀王爷,刑部尚书曲大人来访”
渊澄倏然一笑,把文书收成一沓递给连齐,吩咐他送去大理寺。
这时一声轻灵的口哨,来人墨玉发冠,一身云戏苍松银线滚边的雾灰澜衫,手握一把折扇摇得欢快,眼角两道笑纹微褶,背光而立,沉稳内敛又不失风流之韵。
“曲大人。”连齐拱手施礼。
曲同音点了个头,迈进门槛先下腰作揖,“参见王爷。”而后又指指身后温润纤瘦的美少年,
“美人如玉,还请王爷笑纳。”
渊澄眉梢一挑,摆手示意连齐将人领走安置。
随后走过去掩上房门,忽然一个转身捉住曲同音手腕将他抵门上,“别人就罢,怎么你每回来也往我这儿送人。”
曲同音却不恼,瞅了眼被按在头顶的手,笑盈盈道,“大江南北谁人不知你怀敬王好男色,我也是入乡随俗嘛。而且我好心给你送礼来,你这是对待兄长的态度么?”
渊澄也不理会什么态度问题,张口衔住他的嘴唇,灵巧探入那温润的唇齿间。
身下人一如既往地未拒绝,也十分之享受。
情欲就像猛兽来袭。
关键时刻曲同音强行抽离开,喘着粗气笑不成声,“行了啊…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渊澄同样气喘,松开手眼睛仍盯着他不放,“真不明白,你为何就是不肯从我一次?”
曲同音揉揉手腕,坐到一旁客座,“我要是和那些美人一般大,兴许就迷上你了。再说怎么不是你从了我呢?”
渊澄嘿嘿笑两声,“哥,你都三十了。”
曲同音掀眼瞥他,“你还有脸叫我哥。”
渊澄抿着笑不作声,斟了茶落座。
“明秀近来如何?”润了嗓曲同音正经道。
“读书习武,不曾落下。”
“有空多陪陪他,快二十年了,他恐怕连日头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换作一般人,早就疯癫了。”
“是了。你是不是也该问问我好不好?”
曲同音哼笑一声,“你好不好不都摆着吗。”
渊澄仰面长叹,千分悲凉道,“世上怕是无人对我上心呐。”
“上心就管用啦?天底下不乏策驽砺钝之人,又有几个得偿所愿的。只盼我等不负辛苦,玉汝于成吧。”
渊澄拢眉,“这话未免太扫兴。”
曲同音哗啦碾开折扇,靠进了对着他扇风,“成王败寇漫相呼,直笔何人纵董狐。”
渊澄默然,眸中流光一时喑哑。
曲同音又道,“你这些年越发独断专行,我知你担心牵连我们,老爷子说了,相信你自有筹谋。我今日来也是老爷子有吩咐,现下外间传言你倚仗权势妄杀无辜,应当有所收敛了。”
渊澄叹道,“非我妄为。我若不收他们,皇上必得起疑,若不杀,混在其中的眼线迟早会发现明秀的踪迹,我只有做个混世纨绔,他才放心。”
“你该想个法子。”曲同音愁色深重,偏生这其中他越少插手越安全。
渊澄见他如此,反而笑了,“会的。不过有件事需得你帮忙抬一手。”
“何事?”
“前些日子我出了趟城,没想到他开始在大理寺安插眼线。”
“谁?”
“徐靖云。”
“大理寺少卿?他就是个榆木,皇上居然派他监视你。”
“此人虽勤耿,但绝非榆木,你不知道吧,他还是涟漪阁常客。”渊澄一脸贼笑。
曲同音讶异不已,明眸闪亮着兴味,“成,他就交给我吧。”
这时连齐不合时宜地叩门,“主子,文公子说请主子过去用午膳。”
渊澄忽地暗下脸来。
一旁曲同音好奇道,笑容意味不明,“文公子?我若没记错,尊贵的王爷对男宠可没有这样的称呼。”
“就是个做张做势的道娼罢了。”
“道娼?”
“假道士真娼妓。”
“喔,挺有意思,不如我也一道去瞧瞧这位文公子是何方神圣。”曲同音站起,一副饶有兴趣模样,手中折扇摇曳风流。
“确定要去?这会儿你在王府已经待了超过半个时辰。”渊澄好心提醒道。
往常这位尚书大人难得一两个月来一次,每回待不过两刻钟。
曲同音遗憾地收扇,“那下次吧,我再逗留下去怕是要遭人起疑。”
行至门口,他又停下,“渊澄,你关在我刑部大牢的那些个要犯六七年了吧?打算何时处决?”
渊澄勾了下嘴,一股子吊儿郎当,“皇粮都吃六七年了,不在乎多一年半载,帮我养着,自然有用处。”
曲同音耸耸肩,施然离去。
幸亏刑部大牢死囚犯多,根本无人问津,即说有用,便养着就是。
目送一眼曲同音,渊澄怏怏不乐往西厢去。
早有提过往他膳食中下毒的前例,这位文公子还真不懂避讳,不止嘴上说说,居然铁着头来请了。
一进院门,便闻到空气中一股怪味,似有似无地飘着。
直到听见哞地一声牛叫,他才恍然想起,这家院子里养着青牛!
来都来了,况且那只清风灌袖白袍纯然的身影已经朝他飘来,那笑脸看着还十分地干净善良,他只好咽下这口气。
“王爷。”
走到他面前文无隅睁着一双亮堂的瑞凤眼打躬。
与那日讨要赏钱的眼神简直神似。
渊澄甚至怀疑自己在他眼里是否就是一张张银票。
渊澄嗯了声,兴致不高。
一进门就听见稀碎的叽喳声,循声看去,窗台上一只金光灿灿的鸟笼,里头三只随处可见的麻雀。
他忍不住戏谑道,“你还真是富贵逼人啊!”
文无隅知他瞧见自己的宝贝鸟和笼,保持一贯的谦逊道,“王爷见笑了,王爷才是腰缠万贯,用文曲的话说,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
一旁努力做隐形人的文曲莫名被自家主子提及,觉得被出卖了,瞪圆了眼剐他,碍于不怒自威的王爷在,敢怒不敢言。
第12章
同样扎眼的还有个文曲,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裳杵在檀木圆桌旁。
和桌上盛在银质菜碟里五颜六色的菜肴交相辉映,好一幅花红叶绿的美景。
渊澄实在欣赏不来,于是挑背对文曲的位置落座。
文曲没点眼色,光站着不伺候,他家主子不拘泥主仆规矩,因此他不懂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主子,牛还没吃,我喂牛去咯?”
敢情牛比较重要。
渊澄眉心一抽,暗暗叹气,转念一想岂不拿自己和青牛相提并论,气叹得更深了,
“你就这么怕我?”
文曲头摇成一柄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怕伺候不好王爷。”
文无隅接道,“文曲,给王爷报报菜名。”赖他不辨菽麦,留下文曲只为这一个目的。
文曲一听拿手的来了,忙走前一步挨个指银碟开始报菜,“青龙卧雪,双娇争春,翠柳啼红,游龙戏凤,披星戴月,大浪淘沙……没了。”
打仔细瞧吧,也就是些青瓜蘑菇芥蓝茼蒿之类的蔬菜。
文无隅笑着递上银筷,“王爷尝尝。”
渊澄耐着性子把一桌子素菜尝遍,老实讲味道确实不错,比后厨掌勺师傅高一筹,刀功亦是上乘,精雕细琢具备顶高的观赏度。
前次因为称不上吻的吻而被讨赏之缘故,他现在看文无隅的笑脸,有些不自在,毫无情趣可言,一个字,俗。
渊澄搁下银筷接过文无隅一早举着的方巾擦了擦手,点评道,“武曲有点做菜的功夫。”
文曲缩在后面瞪了眼文无隅。
文无隅意会,忙就道,“武曲的功夫里没少文曲的功劳,他行动不便,这些菜肴都是文曲整备的,看这刀功摆盘,精美如画,可知他并非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