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街没了南风馆,以前在王府侍奉过的小倌也全都不知去向。”徐靖云长叹一声,“眼下找到个,已经带去问供画押了,他说亲眼目睹王爷取人首级,根据时间推测,就是那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身。”
曲同音明白他的担忧。
王爷救他一命,皇帝要他追查,他左右两难。若王爷无法定罪,他更得背负诬告的罪名。
“皇上把这案子交三司会审,意在查个确证凿据,你不必太过自责,该怎么查怎么查,查不到也别勉强。”
曲同音没能给出个实用的意见。他其实也参不透渊澄的心思,置之死地而后生?怕只怕作茧自缚。
徐靖云闻言神色似有转缓,
“御史台那边一直在催何时提审王爷,你意如何?”
曲同音眸光一闪,与其在此瞻前顾后,不如问问当事人,“那便提审吧,省得你我劳神苦思反倒会错王爷的意思。”
侍卫来禀的时候,渊澄正在水榭与文公子两相依偎。
王府春花正盛,二位谈笑风生。
显然此事来的不合时宜,有如花下晒裈简直大煞风景。
可待罪之身岂有权力拒人门外,未上木枷镣铐将他游街示众已是殊荣。
府外仍有好事民众躲躲藏藏,王爷前脚刚踏出府门,四周立马作鸟兽散,纷纷奔走相告。
可笑!可笑!
大理寺正堂,三司齐坐高台。
公堂设哪里不好,偏在大理寺。此中用意,委实令人捧腹。
渊澄站定,暗自发笑。
“来人,赐座。”御史大人和颜善目,仍尊重他怀敬王的身份。
渊澄嘴角带笑,看样子接下来将会配合这次审讯。
坐姿是身为王爷该有的,只较平常稍挺直了腰背,随意又不失敬意。
御史大人没用惯惊堂木,直白一句,
“王爷可认罪?”
渊澄差点笑出声,
“敢问御史大人,本王所犯何罪?”
御史大人一下懵神,往左右看了眼。
曲同音于是开口,
“渎职枉法草菅人命之罪,城外那五十具尸骨便是证据。”
渊澄露出个讶异的表情,继而望定徐靖云,
“听说是徐大人指认本王滥杀无辜,请问徐大人可是亲眼所见?再者,既是徐大人的指证,他作为证人,立于高堂之上恐怕不合规矩。”
御史大人忙接道,“此案未定之前,皇上特命徐大人暂领大理寺卿一职。”
渊澄极长的哦了声,“那么徐大人可曾亲眼目睹本王杀人掩尸?”
徐靖云僵着脸不知如何作答,他哪里看见王爷刨坑埋尸。
曲同音见状只得替他解围,“王爷何须亲自动手,不过王爷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多次出现在埋尸之地?”
闻言渊澄眉头一紧,挪了挪身子,“说来三位大人可能不信,本王踏青去了,谁知竟是块坟地。”紧接话锋一转,“可最近一次已是去岁清明,何来多次之说?”
“王爷近三年每年都去过一次,过路百姓可证明,白纸黑字也已画押。”堂案上重纸累札,御史大人用手指点了几下。
渊澄垂下眼,忽然郁郁起来,“本王无话可说。”谁叫他每年清明都去那地方为自己的辉煌杀人史感慨一番。
御史大人喜上眉梢,“王爷是认罪了。”
渊澄抬眼,狡黠一笑,
“认什么罪,若是路经坟地便有罪的话,诸位大人又得麻烦了,那地方虽人迹罕至,却不见得再无人去过。”
御史大人顿口无言,明知王爷狡辩又拿他无可奈何,情急之下执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传人证张怀!”
一纤弱少年怯生生上堂。
渊澄淡淡掠去一眼,印象全无。
“张怀,本官问你,你在供词上画押指证的嫌犯此刻可在堂上!”
少年畏缩一团,眼里尽是恐惧不安,他飞快地瞥了眼渊澄,“是、是怀敬王。”
“王爷可还认得此人?”曲同音发问。
“不认得。”
“他指证王爷一年前于王府香阁内一剑斩杀他的同乡崔明和,且身首异处,与王爷踏青之地的其中一具尸体相吻合。”
渊澄侧首看向少年,还是没印象,但能将事情描述得这般详细,想来是那日在场没错。
渊澄噙笑,看着少年的目光可谓温柔,
“你见过那具尸体?确认是你同乡无疑?”
少年乍然抬起头,王爷的眼神里仿佛藏着无数细针,这瞬间悉数扎进他的心里,他猛地一震,开始颤抖起来。
这一问,也让高台上三位面面相觑。
渊澄这时起身,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袖,
“这案子看来疑点颇多,没有真凭实据,本王一概不认。”
他整罢衣袖,欠了个身,扫高台一眼,饱含善意道,
“本王府中的侍卫家丁,尽可押去审问,我绝无二话。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大理寺刚把王爷请走了。”
“请走?没戴木枷!”
“没有,我看那几个官差,对王爷半分不敢冒犯。”
“那当然了,没定罪之前,还得尊称一声王爷。”
“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大理寺没点证据哪敢轻易提审王爷啊!”
“再去看看,走走走~”
当下京城,王府的动向成了各色人等的谈资。不论是胆小怕事的,还是明哲保身的,都不必以身犯险,因为总有那么几个好奇心重于生死之人躲藏在王府周围,其他人只消在家中坐着等,街头传到巷尾,总会传到他们耳中。
这番对话连齐听得真切,心里跟着有些焦急起来。
跑神那么一会儿,他再一看,谢晚成早没了人影。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这厢王爷走后,躺榻上以书盖脸的文公子一骨碌爬起便往古树林奔去。
靠着模糊的印象,他终于找到林屋位置。
那谢晚成已经等得望眼欲穿,劈头一句没好气,
“你爬来的不成!”
文无隅气喘如牛,冷他一眼决定不计较。
“要我做什么,你快说。”谢晚成心急,外头还有个满世界找他的连齐。这种敏感时刻,但凡动下脑子,就能想到他无故失踪必定趁机潜入王府。
“不需要。你找机会脱身,别待在京城。”
文无隅说话间气息仍未定。
“什么?”谢晚成冷下脸,“我冒这么大险进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话。”
“师兄,吾不愿你冒险。”
谢晚成蹲了下,后干脆席地而坐,
“我不管,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第45章
王爷随时回府,连齐随时来寻。
内外皆是间不容发。
偏谢晚成赖着不走。反正他豁得出去,是生是死全由你文无隅决定。
长风无依,拂一身清冷。
这王府里的风,让他几度迷茫。
“师兄,”文无隅眼帘下垂,心中已有定夺,“你执意如此,那便有劳了。”
他打开拂尘手柄一端,倒出个指甲大小的竹片,上头刻着一只振翅竹雀,
“城隍庙外的祈愿坛,正南方向往上数第三块石砖,把这个放里面。”
谢晚成接了过,拿手里细看,听文无隅接着说道,
“原先收买的几人轻功尚可,若是行动那天不幸遇上王爷,只怕功败垂成。这是赫平章的信凭,你之后去找城郊找有三个烟囱的四合院,武曲知道去哪给他银子,四合院里有处密室,你且先在那藏身。”
谢晚成收起信凭,“何时行动?”
文无隅摇头,“不知这次王爷又作的哪出戏,他把自己陷入眼下这般境地想是另有原因,此中真意尚揣摩不透,行动那日最好王爷不在京城胜算更大些。”
谢晚成却疑惑不解,“怎么说,他现在禁足期间,正好出其不意,即便得知消息他也分身乏术。”
文无隅迎风笑了笑,谢晚成所知甚少,到底不了解王爷,“你有所不知,王府里还有个身份可疑的明秀公子,事发之前无故被赶出王府,这倒无需顾虑许多,只王爷的武功你是领教过的,要出王府可不轻而易举吗,加之有连齐在外时刻留意着,行动之事不可不慎。”
文无隅停了下,一瞬而逝的笑意尤为苦涩,
“他应该已经猜到吾是谁。”
谢晚成眼底一沉,“那你岂不……”
“莫管这些,你且稍安勿躁,再不走咱们都得大祸临头了。”文无隅故作轻松地打断他,没等谢晚成说话顾自往原路小跑,朝天扬了扬手当作道别。
谢晚成刚一落地,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连忙回身抓住绳索作势往上爬。
幸亏他早有准备,爬到一半飞身上墙,只留下三两个极浅的脚印。
凭二人功力,实难一跃登顶,前次因谁也抹不开脸用飞钩爬墙,颇费了一番功夫。
故而连齐见他卡在半墙高上下不得时,常年冰封的表情居然有了几分取笑之意。
“需要帮忙吗?”连齐远远说了句。
谢晚成似乎受到惊吓,手劲一松懈直落落滑下,跌坐墙根呼呼大喘,假笑着回道,
“多谢,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