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小厮扯了扯他衣袖,万般不情愿地问,声音似蚊虫嗡嗡响,“真的要舞吗?我他娘的不会跳舞,能不能…我下台去…”
文无隅侧了侧身,小声道,“不要紧,只当空中作画,随便画个一三五,四处窜一窜也便行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阔前一步,声沉气稳开始诵道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甭管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大惑不解,光听其声抑扬顿挫倒悦耳得很。
只那伴舞四仰八叉上蹿下跳,活脱一野兔子,生演了场何为狡兔三窟。
一刻钟后,此君终于诵完道经,不闻有人喊停,他停顿片刻深喘口气,诵起德经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
不过几句,楼上客轻咳了一声,台上君立马收声,正襟危立。
声音飘飘然传出,“你若能倒背,再加一千两。”
满座哗然,打起萎靡的精神,准备看笑话。
文无隅不紧不慢,总之举手投足就是一副天崩地陷也熟视无睹之状,“谢王爷恩赏。
争不而为,道之人圣,害不而利,道之天……”
要说此前尚可听出一二分意思,现在倒着背,在场鱼龙混杂的看官们可谓七窍通了六窍,剩一窍不通。
道德经被奉为道教经典,但读研之人历来有之。其意高深玄妙,能彻底参透的,恐怕已是世外高人,哪会到此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何况科举考帖经墨义,策论诗赋,四书五经之类,但凡凡心未泯求功谋利之人,谁会去深究。
过了那么半盏茶的功夫,渊澄自己个儿受不住了,幔帐一掀,朝戏台勾手,“行了。”
于是乎可把躲在侧台嘘声叹气的老鸨子给乐坏了,连忙招呼文无隅下台,引他去往高阁。忙活半宿,这位尊爷总算看上一个,单单赏钱就有两千两,若是卖出去,银票不得雪花似的往她怀里飘。
一主一仆跟在老鸨身后。
“手都快挥断了,这回主子可得多赏点。”文无隅贴身小厮文曲,手足腰身酸爽得厉害,一路走着扭来扭去。
文无隅皮笑肉不笑得回道,“何曾亏待过你。”
“我就说,平日里多学学琴棋书画,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你偏不,从没见过你这么固执的人。”
“哼,你倒挑起吾不是了。”文无隅轻哼道。
文曲撇嘴,不屑地朝他背后飞白眼,走了一段,他又道,“一会儿见到那位爷,你别多话。”
“为何?”文无隅闲闲信步头也没回问道。
“你那点子臭墨文采,还是慢慢用吧,大凡有钱人都喜欢高冷的,你越不说话越不理睬他,反而能勾起他的兴趣,怜惜你。没听说过猪鼻子插两根葱还能装大象呢,你装模作样一番,保准今儿能卖个好价钱。”
文无隅停了下脚,“你怎肯定那位爷会将吾买去?”
文曲摇头晃脑,笑得贼兮兮,“不买他花两千两听你念经?!”
文无隅眼皮子打上翻,想了想似乎有道理,“那一会儿你来说?”
文曲迭迭点头,“交给我吧。”
素纱幔帐启开,拂过肌肤如流水般细滑,两人随老鸨跪地叩头。
“王爷,人带来了。”老鸨满脸堆笑,挤得脸上厚厚的一层粉,似乎脱落了星点。
文无隅抬眼一瞧,那尊爷仰面靠在软榻背上,看不见眼睛是睁是闭,左右两个花枝招展穿着艳丽且暴露的男童,软若无骨得依偎在他胸前,手指在他胸口大腿上打圈。
低嗯一声,渊澄挺直腰身坐起,眼底幽深透着绝靡之色,“免礼。”
主仆二人默默对上一眼,怀敬王风流成性果然名不虚传。
小倌儿口衔紫葡凑到渊澄嘴边。渊澄张口吃进,手指从他细腻的小脸挑过,在旁人看来恩爱得紧。
无所谓非礼勿视,文无隅面不改色,空无而专注得望着前方。
渊澄睨他一眼,竟捡了个紫葡萄开始剥皮,“你就只会道德经?老鸨是怎么调教的。”
老鸨鞠躬踧蜡欲言又止,也把文曲难住了,挠头想了又想,他跟文无隅的年数不少,却着实不知此君还会什么。
文无隅双手合拳往前一送,“回王爷,吾还会阴符经,南华经,黄庭经,三字经,千字文……”
渊澄目光倏寒,打断他,“这么说你确实是个道士?”
原来王爷好奇他的身份,还没开口,一旁文曲抢答道,“回王爷,确实是,只不过半路出家,道行不深。”
老鸨忙不迭点头肯定,“老奴见过他打坐,这小厮,规矩忒多,什么不沾荤腥,戊不什么朝什么…”
“戊不朝真。”文无隅适时补充道。
“那你堕入红尘,莫非渡劫来了?”渊澄玩味十足,眉眼飞笑,把去皮的紫葡萄扔进口中。
文曲又插不上嘴,只听那厢文无隅八百正经作答,“差不离,师父说吾心性不定,将吾赶下山历练。”
渊澄抿笑,“你这历练之法倒很独到。敢问尊师道号,仙居何处?”
“蜀地娄瀛山白云观,家师道号居静。”
娄瀛山之耸阔,群山鲜及,据闻山顶有个白云观,云波浩渺如神仙福地,但若去找,怕是三五个月也难寻到具体所在。
渊澄默了片刻,又道,“你呢?”
“吾道号无隅。”
闻言渊澄蹙起眉,“文是俗姓?”
一边文曲瞅准机会,连忙跳起脚插话,“回禀王爷,我家主子说过,他是个孤儿,自小被他师父收养,后来才修道,这文姓啊,是他下山时候,路过一野坟,见那墓碑上刻母亲文氏良德之墓,所以才姓文。”
真够随意的,
渊澄直盯着这粗枝大叶的小厮,未开口,此厮又眉飞色舞道,“小的叫文曲。”
“也是随孤坟姓?”
“不是不是,小的随主子姓,主子捡了小的改的名,我们还有个人,叫武曲,也是主子改的。”
文曲武曲,北斗星君,有趣,渊澄往后靠上软榻,拥左右入怀,眯眼打量站得跟棵松似的假道士,
半晌才听他说道,“你身上的道袍不合规矩吧,穿得这般洁白,自以为和这些个妖艳货色不一样?”
第3章
尊口既开,又问了许多话,想来是有兴趣的,旁观的两位暗暗笃信。
听闻王爷发问,正主也没个回话,两人按捺不住,老鸨先抢话头,
“回王爷,老奴也觉得文相公衣着过于朴素,这要细心打扮打扮,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您说是不。”
渊澄连个眼神也不给,光顾和左右调情,两只纤纤玉手已探入他的里衣,澜衫要退不退地垮搭在身上。
文曲拿脚尖踹文无隅脚跟,暗示他说话,听不到一个闷屁,只得跳出来说道,“王爷,我家主子曾提过,不拘小节。不管这道袍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重要的是,方便脱…也方便穿…”话音渐渐被吞,文曲有点羞耻地退回原位。
渊澄于是看向文无隅,此君这时才缓缓道,“世人皆爱钱财,却不见得人人都能坐拥金山。”也不见得人人都想要金山。
“言下之意,你没钱?穷困潦倒穿不起华服?”
文无隅薄唇微挑忽然笑了笑,“方便也是其中缘由之一。”
渊澄耐心磨完,示意左右退开,整起衣裳,“年方几何?”此君和他身边两个小鸟依人的男童比,可谓人高马大。
所谓道不言寿,修道之人重生恶死,忌讳询问年纪,文无隅有心闭口不言,怎奈身后魔爪掐得他的腰肉生疼,啊得一声叫出口。
渊澄打斜眼觑他,文无隅只得照实回道,
“在下二十有五。”
此言一出,阁内七人齐齐看向他。
连文曲都目瞪口呆,“主子,你、你二十五啦?”
“这、这、”老鸨只剩这字在口。
渊澄施施然站起,留两个男童整衣系带,“比本王还大三岁,比这两大了近一轮,人老菊残不中用。”
那文曲瞪大的眼未能及时合上,转投渊澄,实诚实得张口出声,“王爷二十二?看着和我家主子差不多…”
文无隅忍不住侧过头去掩嘴偷笑,简直乐不可支。
渊澄一记冷眼扫去,文曲忙噤声,缩在一旁。
老鸨会错了眼色,公鸭嗓子叫唤开,“你这奴才,怎么说话的,王爷面若冠玉英姿飒爽,你家主子一大把年纪能和小倌人比,瞧人家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掐出水?掐一个我看看!”
文曲不甘示弱,他在涟漪阁,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和老鸨素日里拌嘴只赢不输。
老鸨气急,叉腰一步冲到文曲面前,指着他鼻子,“你说掐就掐,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你们主仆两个,不对,三个,在这儿混吃混喝,想老娘给你们送终吗!”
这话太过污人清听,文曲肯定不能忍,一跺脚腰杆笔挺,直眉阔嘴,
“呔,你个老鸨子,良心喂了狗啦,自打我家主子进阁,没少给你赚钱,摸着你的五脏六腑,问问自己,没我家主子,你得少多少恩客!怎么也得两成吧?我家主子年纪大点咋滴,你就急着把他扫地出门了?臭不要脸!这条街,说到底就是卖皮相的,管甚年纪大小,我家主子长得有比这两毛头小子差?谁要敢说差谁就是睁眼瞎,这么两个小东西,我一脚能踹飞五个!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娘娘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