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闻言,愕然间四目相对,自交叠的手上泛起一阵仿若灼烧的热度。
玉山虽知道,这大抵不过老人收买人心的手腕,或不过随口一诺的轻掷。但还是为了这一点认同,兀自红了眼眶,甚至觉得,可以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纵然魂飞魄散也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官方发证了吗……
第23章 第廿二回
话说四月二十九日,斥国公府大摆寿宴,来者皆是京中名流,达官贵人。此间金杯清酒,玉盘珍馐,赏心乐事,辉煌盛景,实在一言难尽。
院里上首,摆一紫檀嵌蚌大桌,坐着老斥国公的诸位近亲知交。王进无妻,因而那位子只是虚设着,由他起坐逢迎,布菜让酒。众人都知王进是个竹篓子,千杯不上脸的,于是有心向那老斥国公敬酒,王进少不得便全挡下了。一番下来,客套话说了七八转,人群也换了两三拨,饶是那王大公子海量也有些支持不住。玉山同明玉、秦澍等人坐在左旁一桌,见状皱了皱眉,心中不安。秦润之看他一副魂不守舍,便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他:“怎么,记挂伯飞了?”
玉山闻言红了红脸,却仍装作云淡风轻,道:
“谁记挂他,只是他若喝醉了,少不得教我受累。”
秦澍听罢,掩着嘴闷闷的笑,倒不再言语。
可巧王进见了此景,心里老大的不痛快,暗道秦澍那小子,平日里守着明维德如何如何,今日却敢招惹起他王大公子的人了。如此一想,便寻个由头,脱出人群去,走到那秦澍面前,与他举了三大白。而秦澍本就不胜酒力,三大白下肚,直挂在明玉肩上蝎蝎螯螯,兀自不停。那明公子恐他现了眼,忙让小厮来将他搀扶出去。王进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笑得一脸小人得志。
如此,待宴会完毕,众人又往府中花园而去。那汇景园中搭起一座五彩高台,锦绣堆叠,姹紫嫣红。台前已摆着方凳小桌,众人便依远近亲疏坐了,王进拿来一叠曲牌,让与老斥国公点。老斥国公不习这些,便又转手交给了葛氏,葛氏点了《黄金缕》、《定风流》二首,临了竟让给了玉山,笑道:
“你是个中行家,也点一首,让老婆子开开眼。”
玉山心道却之不恭,便点了一曲《长相思》,又将曲牌交回给王进。而那王大公子先前特意交代过,不提玉山名字,是以众人虽暗自惊诧,揣度良久,却终不知,这谪仙样的小郎君竟是何人。
曲罢时,已是月至中天,满座宾客方三三两两散去。王进立在堂前,嘱咐那斥国公府管家收拾院中杂事;命账房把今日诸多礼单细细对了勿使缺漏;又让管事婆子引着汇景园中一干乐伎往角门而出。虽是初夏光景,夜晚到底风寒,便劝了老斥国公与葛氏回房歇息,只自己一人在门前送客。待最后一架马车消逝在无边夜色中时,终于松了口气。那酒劲便一发涌了上来,冲得他头昏脑胀,心头突突的跳。王进掌不住趔趄了两步,却被一双素手扶着,扭头一看,正是那琵琶伎。
玉山知他是逞强挣命,心中又气又痛,啐他:
“浑鬼,旁人你信不过,有甚么事情指使我就好,一个人死撑作甚?”
王进听他字字担忧,禁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笑说:
“好好的,又恼起来了,快搀我回去罢!”
玉山还想噎他两句,却见他困得眼皮直打架,到底不忍心聒噪,便喊来一个小厮,问如何到清河苑。小厮见状,忙要来接他的手,却被玉山拿话截住,只得在前面带路。
月色隐隐,灯火烨烨。三人转过几道垂花门,又穿几条抄手游廊,便见那清河苑巍峨在青黑色天幕下。主屋门前,守门的是王进曾经的贴身丫头逢雪,先前锦园众人生病之时,前来帮衬过一会子。她此时正穿一袭银红洒花罗裙,见那玉山搀着王大公子,骇了一跳,忙三两步跑下阶来,道:
“这些丫头小厮们忒无礼,竟让公子亲自动手。”
“不怨他们,是我小气寒酸,不让假手他人。”玉山言罢,又温声对那王大公子说:“伯飞,到清河苑,留神脚下。”
那逢雪先前在琳琅阁中侍奉,心里跟明镜似的,见状也不多话,只让人取洗漱用的热水来,仔细备下澡巾皂角等物。又差两个粗使丫头,将醒酒汤与茶水煮好,撂在一边,随取随用。
玉山把王进扶到那雕花匡床上,听他嘴里喃喃,便凑过去侧耳听了。
“玉山,玉山,你且放宽心去……”
那琵琶伎闻言一笑,暗道这果然是个痴人,便伸手替他解了衣带,又松了发冠。这时,逢雪推门进来,手里一个白瓷茶碗,小声说:
“公子喝口热茶罢,这些琐事交与奴家便好。”
玉山听罢,心说自己到底是客,也不辞让,只坐在床沿上慢慢的喝茶。逢雪看他歇了,便向身后四位娇俏丫头打了个眼色。那四位丫头见状,便悄声收拾起来,足不沾地,行动如飞,很是熟稔惯常。
“公子……今晚是住在清河苑里?”
她这一问,倒教玉山不好回答。若是住下,恐怕葛氏等人起疑,又有放诞倚势之嫌。若不住下,那王大公子定然无趣,锦园众人也会觉厚此薄彼,生出不平来。那琵琶伎忖了忖,忽然计上心来,对她说:“你且去把醒酒汤拿来,我在此守一晚便是了。”
逢雪闻言,眼珠一转,知他的意思。便又拿了张盖毯,将醒酒汤搁在桌上,掩了房门,悄声退出去了。玉山见状,伸手替那王大公子细细掖好了被角,又将盖毯披在自己身上,一散头发,伏在床边倒头睡了。
半夜,王进觉得口干,警醒过来。他看那琵琶伎和衣靠在床边,掌不住小声嘀咕:“你还怨我挣命,这究竟是谁挣命了……”言罢,起身将逢雪唤来,洗漱过了,又用了两口醒酒汤。便轻手轻脚的将玉山抱到床上,扯了被子一同睡下,不消细说。
如今且说五月五日,端阳节那天,曲江池边龙舟竞渡。玉山忖盈珠等人此前为香柔一事多有不快,便知会了王进,让大家出门散心。盈珠本就是个好事好热闹的,听了自然欢喜,便一大早换了袭艾绿色贴金罗裙,鹅黄刺绣上襦,戴着珠玉璎珞,施施然携着香柔等人出门去了。绾娘虽不好这些,但见房中侍女奴婢皆神色艳羡,暗道不如凑个趣儿,遂了大家的愿,便也换了衣服,带着随从,乘车出去了。玉山在琳琅阁里,打眼看那窗外阳光正艳,很有几分仲夏意味,便扭头对那王大公子说:
“怪热的,我不去了。”
王进闻言倒未有什么分辩,他心知那琵琶伎素来矜贵,又不爱热闹,想他不去才是应当的。但小雀与环儿听了却惶急起来,欲言又止,绞着衣袖不知如何是好。玉山看她们两个坐立不安,眉眼一舒,道:
“小雀,环儿,你们若想去,便教永禄雇车带着。”
两个丫头听罢,又惊又喜,忙向玉山与王进行了一礼。那琵琶伎见状,又多嘱咐了两句,道:“岸边人多,留神脚下,莫要落进水里。永禄既是带你们去的,不要让他为难,更不要给他添了麻烦。还有,上回膳房呈上来的薄荷甜糕很好,你们回来时,记得与我带一份来。”
小雀与环儿闻言,诺诺的一一应下了,低着头等那琵琶伎发落。玉山一笑,转身从东面矮柜中取出两把五彩绣蛱蝶团扇,一人一把的分了,又道:
“初春时有人送的,我不喜欢蝴蝶,你们拿了便去顽罢!”
她二人恭恭敬敬的接了那扇子,忙道一声多谢,方松下一口气来,说笑着下楼寻永禄去了。王进看着小雀与环儿的背影没入转角,忽然向玉山招了招手。玉山不解,凑过去刚想问个究竟,却被那王大公子一把扯回了床上。
王进在他耳边吹气,低声笑道:
“把那三人都支走了,你这是想作甚么?”
玉山听他笑得暧昧,便踹了鞋子,身体往前蹭了蹭,趴在那王大公子的胸膛上,笑得光风霁月,“你可是想作甚么了?”
王进缓缓的摸着那把细腰,口中却道:
“我不过是觉得,你把他们都支走了,谁来伺候端茶倒水?”
“谁说除了端茶倒水,便不可换个花样伺候的……”
王进听罢,眼看那琵琶伎媚眼如丝,吹气如兰,顿觉有些无可奈何,却又自无可奈何间泛起一股志得意满。他刚要去松那琵琶伎的发簪,便听楼下有人嚷道:“王东家,城北何府差人来锦园,托了何三公子口信,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
玉山听那话里提到“何三公子”,思来想去也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因问王进:“何三公子是谁?”
“鸿胪卿何敬之子,何远,何子疏。”
王进言罢,便起身下床,推开窗道:“请他上来罢!”
何府派来的,是何远的书童,名叫怀琴的一个。他十五六岁光景,生得眉清目秀,皓齿明眸,眼角一粒暗红色的米痣衬着如雪肌肤,自有一股无边风流。那怀琴见了王大公子与玉山,谦谦行了一礼,温声说:
“王大公子久疏问候。”
王进是认得他的,便回礼道:
“我当你家主子是忘了我,否则怎么小半年也不见他的踪影?”
“王大公子误会了,小的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怀琴一顿,又说:“年前公子被夫人指去淮南道查账收租,临了要回京时,却撞上了大雪封江。如此,便年也没回家过,只胡乱凑合了。岂料刚过完年,公子就病了一场,却不严重。只是身在异乡多有不便,缺医少药的硬是拖了大半个月。后来夫人又写信来说,要公子采办一批刺绣绢帛,却岂是易得的?一行人跑遍了淮南淮北,折腾了三个月方休,这就到了五月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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