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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裘 (千世千景)


王进听他说的在理,便也不跟了,只让他小心。玉山点了点头,走出门去,一路上又问起此事的来龙去脉。秋萱便说:
“这最开始,是为了有一日盈珠姐被彭婆子请去南面庑房。她过抄手游廊的时候,听见香柔与人抱怨。说盈珠姐平日里自己花枝招展,下人稍一打扮就要骂她们狐媚子魇道,究竟是气量狭小,嫉妒太甚。盈珠姐听了,自然愤懑,后来我失手打了茶碗,香柔要来拿我,盈珠便骂了她一顿。”秋萱言及此处,仿佛又想起当日种种,顿了顿,又道:“本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过了,谁料香柔竟怀恨在心,四处说盈珠与那赵少尹有些苟且,这便打起来了。”
玉山听见赵元直的名字,愈发不解,又问:
“怎么就扯到赵少尹了?”
秋萱暗忖这是盈珠的私事,不便开口。她刚要寻些说辞,便听那琵琶伎冷着脸要她原原本本说来。秋萱不敢不依,只絮絮道:“那日盈珠姐在门口被几个泼皮缠住了,赵少尹替她解了围。盈珠姐为谢他,便送了些玉器玛瑙。”
“这有甚么大不了的,能惹人闲话?”
“坏就坏在,那装东西的包袱皮是盈珠姐亲手绣的,她拣哪样不好,非拣一束荷花?这便落了口实……而那赵少尹也会错了意,竟颠颠的送了诗来!”
那琵琶伎闻言,心道这正是一团乱麻,但又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调解。他到了朱漆门前,只见那葳蕤堂里乱作一团,二十来号人挤在房内,乌压压掩了一片。房中地上珠翠乱撒,花叶倾覆,端的是好比狂风过境,强盗洗劫。玉山见状,冷着脸敲了敲门框,沉声道:
“西边的事情惊动到东边来,你们闹够了没有!”
众人识得他那声音,纷纷住了手,噤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玉山抬眼见四下安定,方徐徐走进房内,到了盈珠面前,指着香柔说:
“你是她主子,与她打骂岂不跌份?你有甚么念头,直说就好,犯不着闹至这般田地。”
盈珠见了玉山,那气焰消下去一半,只不情不愿的整了整衣襟,冷笑道:“我能有甚么念头?至多把她撂出去。但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却究竟该死!”
玉山听了却面无表情,又到香柔面前,说:
“盈珠是你主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她动手!你觉她有甚么不好,与我来说,若是看不上我玉山,就与伯飞去说。犯不着这样阴阳怪气的背后耍狠子嚼舌根……”
香柔被他这话噎得哑口无言,她实然是与盈珠嬉闹惯了,又本性跋扈,忘了自己身份。此时见惊动了玉山,知道万般定无好理,一时心冷心死,竟落下泪来。那琵琶伎看似未看,他今日是当真恼了,只道这一个个不把他与王进放在眼里,做出这等窝里反的事情还兀自有理。他又看向盈珠,问:
“香柔是你的人,你要如何处置她?”
盈珠闻言,深深呼吸了几口,沉着脸理了理头上珠钗,幽幽道:
“罢了,与她些路费盘缠,也算尽一尽多年主仆情谊,便撵出去罢!”
香柔闻言,慌了神,连忙爬过去拽着盈珠的裙子就要求情。盈珠看着她声泪俱下,跪地求饶,恍惚间眉眼也红,却仍旧说:
“撵出去罢,我不愿想你本就是坏的,可你眼下却也不是好的……”
玉山知她主意已决,却仍劝了两句,说究竟是一时言语误会。盈珠却只一叠声道:“撵她出去罢……”
如此,竟一连低低的,说了十三声。
那琵琶伎究竟心软,见状后悔起来,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命人去通报了王大公子与李全。待人回说两家都点过头后,玉山便让人将香柔的行李收拾了,将她拖到锦园门前。婆子们要去攘她身上那件贴金大袖,被玉山挥手拦住,那琵琶伎摇头说:
“怪可怜的,既然都要走,至少留一点体面走罢。”
香柔闻言,眼泪流了满面,挣扎着起身给玉山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捡起婆子扔来的包裹,一脚深一脚浅的,消失在街巷尽头。
那锦园的繁华依旧,珠玉依旧,巧笑嫣然的脸庞依旧。那些如云的过客,如海的赞美,如星的往事,也依旧——
只是锦园众人究竟没有再见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
虐虐的……





第22章 第廿一回
自香柔被撂出锦园之后,一干众人皆惴惴的,担心此番下场终究要落到自己头上。就连木讷如小雀,都在玉山面前明里暗里的示好,其余人更不用提,颠来倒去的送礼问候说好话,是以琳琅阁中竟也少见的热闹起来。王进见了,暗忖此非长久之计,便择日去那葳蕤堂中与盈珠商量。
却说撵走了香柔,盈珠打眼看房中的一干侍女奴婢,抑或愚钝,抑或怯懦,竟没个横竖顺眼的。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忖着秋萱尚且办事体贴,人又含蓄,便将她提到了身边。此时,葳蕤堂中,盈珠正懒懒歪在那楠木贵妃榻上,房内点了块白檀熏香,幽幽然沉静如水。她今日穿一袭水红色渐染罗裙,肩上金丝大袖半搭半落,愈发衬得那肤白如雪,青丝如墨。她听得下人来报,说王大公子正往西边而来,打了个激灵,忙指使人梳头浣脸。
那王大公子进门看时,只见她已俏着脸坐在堂中,手上一碟瓜子,一面嗑,一面与那侍女说笑。盈珠见了王进,便放下手里的葵花玉盘,起身向他行礼,道:
“王东家近来可好,怎么竟得空来我这破落地了?”
王进听她说话依旧爽利,便放下一点心来,与她说:
“玉山心里惦记你安好,但到底是他自己下的决断,见了面也不知如何说去。而他脸皮子又薄,心思又太细,我恐难免自顾自抑郁,便先来你这里探探口风。”
盈珠闻言,暗忖你们倒好,彼此总算有个照应,她眼下孤身一人,连个说体己话的也没有,便禁不住一叹。但她又念及王大公子仍在面前,忙转悲为喜,强笑说:“那有甚么,说到底也是我要撵那蹄子出去的。你快让玉山住了这等心思,否则还不闷出病来?”
“究竟还是你明事理。”
王进何等心思,怎不察觉她神色微变?但听她字字句句豁达爽朗,宽容得体,不禁暗忖从前竟看轻了她去,于是又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只是你这里正当交接时候,多少有不顺意的。若气着恼着,只管罚她们就好,莫顾忌此间诸事,束手束脚,反生了祸患。”
盈珠听罢,笑了起来,掩着嘴娇声说:
“您王大公子这样护着奴家,只怕玉山要醋我死哩!”
“他醋你甚么?我今日走这一趟,无非也是为着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闹得琳琅阁里都凄风苦雨的。”
盈珠听他说玉山如何,又忖那琵琶伎的为人,只道果然一点不假。她便仿佛亲眼见了那人病恹恹歪在栏杆边,蹙着眉头撕桃花笺的模样,于是掌不住笑得更厉害,因对那王大公子说:
“嗳哟,你可千万劝着他些,那些个纸啊诗啊,也怪可怜见的呢!”
那王进心知玉山脾气,闻言虽然想笑,却忙道:“且住了罢,他虽不来说你,但却是要拿我开刀的。”言罢一顿,又低头忖了片刻,说:
“只是为着此事,园中众人难免不安,多少要交代一番,你道如何才好?”
盈珠也知他的意思,心说你王大公子亲自登门,难道还有推拒的理。便一展娥眉,伸手理了理头上珠花,慢声道:“哼,兜来转去说了恁些好话,最后少不得要我来做这个恶人。罢了,你就说我是个母药叉,阎王婆,怒将起来便把人打发了。”
“这却不会的。”
王进被她说得也笑,又胡扯了几句,便转身告辞。而那王大公子既知会过了盈珠,便也容易办事。午膳后便将众人召进主屋,将香柔一事仔细说了,禁止众人私底下风言风语,临了又教大家宽心。众人听了,至多不过觉可惜可恨,倒再无那些惴惴不安了。
只是玉山难免还要记挂在心,毕竟他是当日做主之人,与别家不同。某日晚,那琵琶伎在床上翻来覆去,瞪着眼睛看头顶的雕花藻井。月光清清冷冷,雕花朦朦胧胧,忽然凭空生出几分凄凉意境来。他又念及当日香柔给他叩的三个响头,那里面到底是恩是恨,是悲是喜,竟一时也说不分明。他与香柔实然并不熟习,却深知那姑娘断然不是个坏人。纵然从前言语间虽开罪过自己,也到底诸般求情讨饶,改过自新。
如今,好端端的,竟不再见了。
玉山叹了口气,心中不快,索性要翻身下床,却被王大公子抱了满怀。王进从背后环着他,用下巴抵着那肩窝,在他耳边嗡声嗡气的说:“睡不着?”
那琵琶伎闻言默了一会儿,忽然扭头吻了吻王进的脸颊,小声道:
“我那日失策,究竟没曾想,盈珠竟会狠心撂她出去。若我再周到些,是不是……”
“没有的事,盈珠向来说一不二。她既然开口,便是铁了心了。说到底,这也是她们主仆二人的事情。你不过是个调停纾解的,若她们自己放不下,你可有甚么办法呢?”
玉山听他宽慰,心中却依旧不安,他反握住王进的手,疾道:“我可是变了?从前那样为凭月豁出命去,如今……如今莫不是被那金玉晃了眼,锦绣遮了面?”
王进知他从来心思太过,恐忧虑伤神,便连忙抱紧了他,又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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