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兴不兴我掌你的嘴!”
永禄闻言便笑,又伸手将她扶起来,与她说:“好了,我背你回去罢,这可要坐到甚么时候呢!”
小雀听罢,道一声受累,便由他背着,心中一片暖暖融融。
玉山远远见了此景,便拿胳膊肘撞那王大公子,道:
“我竟无端觉得,小雀那丫头与永禄挺般配的。”
“嗄?”那王大公子张目结舌,愕然道:“小雀甚么头脑,永禄甚么头脑,还能般配不成?”
“这可说不准,我甚么品格,你甚么品格,不也随了你么?”那琵琶伎言罢,一双眼睛飘飘转转的看着那王大公子。
“哎哎哎,你好好说话,扯上我作甚么?”王进干咳一声,又调笑道:“不过……你那随我的模样的确挺好。”
“浑鬼,还要不要脸了!”
玉山听罢,一扭头就要捶他,王进却抢先一步,撒开手去逃了。
放下这些不提,过了几日天气渐暖,锦园西面的荷塘里翠叶交叠。众人便纷纷换上了轻薄罗衫,将那些象牙簟子,冰片香料,拿了出来,张罗着要立夏。
岂不料,热了半个月之后,竟又下了场雨,顿时冷得和初春一样。而那琵琶伎心知自己身体不好,便也没急着换衣,只捏着把冰纨团扇轻轻地摇,倒是逃过一劫。其余的,盈珠也好,环儿也罢,那些个要俏,早早换上了罗绡裙子的,都或轻或重的染了风寒。小雀那脚踝的伤还未好透,因见环儿倒了,便只好拖着腿忙前忙后。王进心软,横竖看不下去,便着她去照顾环儿,与那琵琶伎诸事亲力亲为。
却说玉山看样子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料办事却很利落。而那王大公子虽人高马大,却笨手笨脚,连个帘子也挽不好的。在他摔碎了七八个茶碗以后,玉山叹了口气,老妈子似的包办了一切。
王进有些赧然的见那琵琶伎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在琳琅阁里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从前那琵琶伎闹将起来,他王进的杀手锏不过是锦园主人的架子,如今这话甫一出口,便被玉山一阵噼里啪啦的数落。不仅如此,那琵琶伎还要刺他,说他只有床笫间的威风。某日,那王大公子终于按捺不住,从家里借来了曾经的贴身丫头逢雪,才将这桩闹剧了结。
而这事被那葛夫人知道了,老太太横竖担心王进的生活,恐他受了半点委屈,便挣着要去锦园看看。唬得那王大公子连忙回家转了一圈,活蹦乱跳的说着俏皮话,让老夫人见他百般无恙才罢了休。
葛老太太半晌,方叹了口气,说:
“你看看你啊,非要喜欢那些歌女乐伎的,只有模样生得好看,都不晓得体贴人。还是前年与你说的,那肃亲王府长史的女儿,长得呢……虽是一般,人却是一等一的贤惠……”
王进一听这话头不对,连忙拣个由头跑了,后来惹得玉山笑了他三日。
如此,又折腾了小半个月,到了四月初九那天下午,锦园门前忽多了驾华贵马车,雪白车帷,雕花辐辏。从车上走下一个五十岁开外的老人,穿一袭秋香色缂花罗袍,镶金带銙,脚蹬一双牛皮官靴。他站在锦园门前,展眼四望,又抬头看了看那黑漆鎏金牌匾,神色赞赏的微笑着点头。
那锦园的门房,早被王大公子叮嘱过千万遍的,见来人穿着不凡,又忖眼下不是开台时候,便问他:
“这位爷,是寻人?”
那老人听罢,转过身来,缓缓对他行了一礼,慢声道:
“我要寻你家玉山公子,不知他此时可在园中?”
“玉山公子不见外客,这位爷可是有约?”那门房低头暗想,今日玉山确实没有交代来客,那便应是未曾了。但眼前之人气派非常,实在不敢轻易打发,于是那门房又道:“这位爷,不如小的……先向公子禀明了来由,再作计较?”
那老人闻言,点头答应,又从怀里摸出块白玉牌子来。那牌上雕着百花争魁,蜂蝶游戏,中央一朵牡丹开得正艳。他将这玉牌交给那门房,说:
“我也是替人带话传信,你将此物给你家公子看了,他自会明白。”
“那便请爷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回。”
门房言罢,忙奔进园中,拐过东面小门,到了琳琅阁前。
琳琅阁中,玉山正教环儿弹曲,那丫头今日学的是一曲归去来辞。她垂眉颔首,转轴拨弦间,已有那琵琶伎的一丝风流□□。
“环儿,你记着,此处要弹得慢些……”
玉山正絮絮的说着,他坐在门内月牙凳上,一袭淡金罗袍便在日影里发着微光。那葱白手指扣在檀木桌上,“笃”的一声,缓缓打着节拍。
那门房小厮见了,便也放轻了脚步,转过虬然劲瘦的老梅树干,通报道:
“玉山公子,门前有个老人说要见您。”
玉山闻言怔了怔,停下手来,有些莫名其妙。他当头想到的,便是余家过了三载,终究还是寻上门了。却又心念电转,觉得此事平白无故,牵强无端,遂定下神来,问所说究竟何人。
那门房连忙回说:“小的也不认识,但他给了块玉牌,说公子您见了一定知道。”言罢,便恭恭敬敬,将东西呈到了玉山面前。
玉山接过手来,正要细看,甫一抬眼却着实骇了一跳。他不禁霍然长身而立,指使那门房说:“快请他进来!”
那王大公子正歪在楼梯边看书,听他言语间惊惶急促,便忙放下了字帖,问他缘故。玉山却听似未听,只瞪着眼打发环儿避开,又亲自端出那乌银茶具。半晌,方手忙脚乱,头也不回的答道:
“孙仁。”
“这是哪个?”王进觉这名字耳熟,却横竖记不起面孔。
玉山见他犹自悠闲,一副事不关己模样,暗忖这不愧是个牛心的,忙喝他:“姑母身边的总领太监,你还不去换衣服?”
那王大公子听罢,唬得手中书也掉了,连声嘀咕着“阿弥陀佛”,便着急忙慌上楼,几乎不被自己绊死。玉山看他那样子,一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又忙让小雀伺候他更衣。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了一阵,那孙仁便由门房领着,到了琳琅阁门前。玉山见状,疾步迎将出来,向他谦谦然行了一礼,问道:
“孙给事如何得空出宫来了?”
孙仁知那琵琶伎是余贵妃的侄儿,不敢受他的礼,连忙免了,又道:
“近日里天气多变,宫中人等,亦有染疾。贵妃横竖惦念公子,便着老奴来看看,有无缺漏。又托老奴,带来寒疾药方一张,要公子保重。”
“玉山不过一介白衣,还要劳烦您出宫一趟,害得贵妃牵挂,心中自是过意不去。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不如到门内去坐。”玉山言罢,便请孙仁到琳琅阁中小坐,又亲手烹茶为他奉上。默了一会子,又道:“方才听孙给事言语,宫中亦有染疾之人,不知贵妃安好?”
孙仁见他眼中担忧情切,不似寻常客套,便一五一十答说:
“不瞒公子,贵妃前些日子嗽了几声,这便记起你来了。眼下已见大好,三五日便可痊愈。”
那琵琶伎听了,放下心来,遂让王进去寻了样回礼。而孙仁因见他谦逊恭敬,举止温和,心中欢喜赞赏,便与他多说了几句家常。又见琳琅阁陈设精巧,一概用度俱全,而那王大公子看玉山的眼神是又怜又爱,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又因他常在宫闱行走,深知缄默之理,自不会说破开去,只暗忖如此也好,终须有个照拂怜惜。
谈了片刻,孙仁便起身告辞,玉山与王进二人不敢怠慢,直送到锦园门前方休。那琵琶伎展开孙仁带来的药方,只见上面写着人参、苍术、干姜等物。他毕竟不习药理,也无可奈何,只命小雀仔细收着,不消细说。
待又过了四五日,众人陆续病愈,纷纷重掌丝竹,锦园中便也恢复了往日生气。原本皆大欢喜,以为此灾既过,再不会横生波澜,可以安心度日。却不料四月十六日,盈珠住的葳蕤堂中一大早便闹得沸反盈天。那厢里,绾娘等人拉着盈珠,秋萱等人拉着香柔,彼此恶言恶语,无可不可。
盈珠穿着件碧绿罗裙,烟罗大袖散乱开去。她被人拽着胳膊,动弹不得,却仍扯着嗓子骂道:“下流无耻的东西,没脸没皮的娼妇!你这蹄子猪油蒙心了不成,胳膊肘子往外拐,合起外人来拨嘴撩牙!”
香柔闻言也不退让,不管自己腮边红肿,怒道:
“你还说我,平日里也没见你三从四德,怎么临了倒要□□穿衣充圣贤了!”
“好你个小贱货,还敢还嘴,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盈珠气得柳眉倒竖,扑过去挥手就打,却被绾娘死死抱住。绾娘忙劝她:“你们素来好的像一个人,念在这般情面,今日且住了罢!”盈珠却不依,挣着嚷着,要给香柔些好歹。绾娘见此事愈发大了,忙给秋萱使了个眼色,道:“愣着干甚么,劝不住了,还不叫玉山来拿她!”秋萱闻言,急急穿过那人群推搡,向东往琳琅阁而去。
琳琅阁中,玉山正坐在楼下和王大公子说笑,听那秋萱来见,有几分愕然,“怎么了,急成这样?”
“玉,玉山公子,王大公子,盈珠姐和香柔姐打起来了,眼看要劝不住,你们快去镇了罢!”
“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玉山听罢如堕五里雾中,人却已站起,随着那秋萱就往门外走。王进想跟上去,却被那琵琶伎截了话头,他说:“伯飞你且住,若是我去,事情尚有回转;若你出面,就只有撂出去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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