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两厢微妙无话,就见李全慌慌张张的奔将出来,而那王大公子领着玉山也急忙往门前走。赵亭见了,笑说:
“几个登徒子,刺了她几句,便急了,嚷着要你们撵人……”
那王大公子见了赵亭,也是一愣,暂且搁下盈珠的事情,道:
“赵少尹要来,何不差人通报一声,我等竟又怠慢了!”
赵亭闻言却笑:“我又不比你王伯飞,家里哪有那么多人手,这赶车的还是我堂弟呢!”
众人听了,又见那车边一个瘦高少年,五官与赵亭十分相像,正愣愣的看着园内,便掌不住纷纷大笑起来。而盈珠见此事已歇,便也就坡下驴,不再提那余丈川的名字了。
只是,究竟对赵亭这个人,留了几分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玉山:皮这一下很开心!
第20章 第十九回
话说二月二十九日,赵亭因王进之邀赴锦园小坐,却遇上了余丈川强抢盈珠。他出面救下了,但忖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对王进玉山二人言此间经过,只打了个马虎敷衍过去。幸而王进等人未及细想,余仞回家又抱怨无果,便这样不了了之。三人在琳琅阁饮茶谈笑,直谈到黄昏薄暮。赵亭为人豁达宽和,又能包容,是以众人虽对他不甚熟习,一番交谈下来却如故友一般。
只是,那赵亭未免是个呆子,无意间问了一句:
“王备身与玉山公子,是同住在琳琅阁?”
直惹得那琵琶伎面红耳赤,王进想笑,却生生端住了架子,面上光风霁月:“那锦园主屋作了歌女乐伎排练之用,我见玉山这里很好,便赖在此处不走了。”
赵亭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神情,又展眼四望。只见那琳琅阁中金堆玉砌,雕梁画栋,一概陈设皆是不凡。虽不及别处宽敞,却自有股精致曼妙之意,便附和说:“此间确实很好。”
而玉山到底没有那王大公子样厚的脸皮,听罢忙寻了个由头,转身煮茶去了。他拢了拢袖子,又命小雀到膳房拿几样吃食点心,松了南北窗户上的碧玉帘钩,方定下神来,袅袅婷婷的坐回了王进身边。
那王大公子正舒了眉眼,与赵亭说到:
“我忖,元直你的字很好,诗文也好。不如让人将这诗绣在锦缎上,挂于高台两面的游廊外,你看如何?”
赵亭听他夸赞,惶恐起来,忙说:
“我这狗刨鸡划的,若非实在囊中有限,不至于赠诗现眼。本想着你王大公子,看谁的字都应是不好的,便硬着头皮豁出脸去。如今要是挂在锦园里,只怕不出三天,满京城都知道我赵元直的短处了!”
王进听了却笑,“哪里的话,我当真觉得很好。”
玉山见状,暗道此事有益无害,便也帮腔说:
“赵少尹何故自谦如此?伯飞他好出风头,得了你的诗,少不得要显摆开去,就饶了他罢!”
赵亭听他字字句句,柔中带刚,心想这琵琶伎玲珑肝胆,当真不容小觑。便也不挣了,只道:“是我拗不过你,但这诗,千万要让那绣娘费些心思,否则我这脸面是横竖也挂不住的。”
众人听了都笑,又扯了几句京中闲话。这时,小雀来传玉山备台,赵亭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道一声打搅,便也起身告辞。临了,玉山又拿出那块前日里教环儿络好的团云玉佩送给赵亭,作为此前开台题诗的回礼。如此两厢欢喜,不消细说。
又过了三五日,玉山得了空,便出琳琅阁走动。那琵琶伎穿着件霜色菱格暗纹锦袍,腰上水沫玉蹀躞,头发只拿一根轻罗发带松松系了,半散不散的垂在左肩。他端着茶碗,斜倚在那琳琅阁外的老梅树下,花枝错综,映衬着一双如水情眼。
王进正从西面回来,远远看那琵琶伎一道纤腰长腿的瘦削背影,便悄声凑过去,一把将他抱了满怀。玉山骇了一跳,正要喝他,但扭头见那王大公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腔子怒火便散得无影无踪,却仍嗔道:
“你又作的甚么怪,要唬死我不成?”
王进见他眼中带笑,知他是一惯的讥刺嘲讽,便腆着脸,在他腰上摸了一把,道:“我若不这样,哪里捉得住你?只是,你怎么又瘦了些……”
玉山啐他:“浑鬼,成天里没个正形!你想下手便下手,扯出这些蝎蝎螯螯的来作甚么?”
“不是,我说真的,你看你腰都细了。”那王大公子听似未听,犹自胡闹,一双手掐着那琵琶伎的腰比来比去。玉山被他闹得直笑,扭着要逃开,却又道:“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至多不过应着四季有些微变化,你倒比我自己还清楚了!”
那王大公子任他挣扎,将他箍在怀里,咬了咬那琵琶伎的耳垂,哑着嗓子道:“我当然比你清楚了……也不想,每天晚上,究竟是谁扶着你这把腰的?”
“啐,没脸没皮的东西!”玉山听罢涨红了脸,有些恼怒的推开他。却被那王大公子抓着手腕,又拉了回来,按着后脑,细细唇齿纠缠。
正在这时,却听小雀抱着衣服,三步并两步的下了楼梯。玉山闻声连忙推开那王大公子,故作云淡风轻。而待小雀转到门前,打眼一看,便见二人神色古怪。那琵琶伎正别开脸去,拿袖子狠命的擦着嘴角,而他身边的王大公子则幽幽的盯着那丫头,眼中有几分深不见底。小雀登时脊背一凉,觉得不妙,干笑说:“公,公子,我去把衣裳叠了……”
玉山却道一声且慢,红着脸整了整衣襟,命她去将环儿唤来。小雀得了令,暗道一声阿弥陀佛,忙不迭脚下生风,往那西面荷花池去了。
王进看她走远,因问玉山说:“好端端的,寻环儿来作甚么?”
玉山道:“她那曲子已练了许久,我正要听听好歹。”
“你这样,只怕又将她唬死……”那王大公子先前听玉山说过,环儿瑟瑟缩缩,胆子只有针眼模样。此时见玉山着意要查验考校,掌不住暗自替她捏汗。那琵琶伎却抱着胳膊,一双眼睛飘飘转转看他,道:
“怎么,你心疼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怕你不顺,要说心疼,那也是心疼你的。”王进忙分辩道,又说:“你要是不信,便只好教我顷刻死了。九泉之下,阎罗问起,我只说是个冤死鬼,断不怪你的。”
玉山听得那话,“哧”的一笑,捶他:“我不过骇你一跳,你竟说出这许多话来。快住了罢,你若真下去了,教我怎么办?”
王进闻言,故作痛心疾首,万般不舍,千般无奈,道:
“那便只好再醮了……”
“浑鬼,今生今世认定你一个了,想赖也赖不走的!”玉山啐他一口,正要说些甚么,忽然又支支吾吾起来,小声道:“只是……只是我这人有许多不好,生怕你厌了恼了……”
那王大公子闻言,见他顺下眉眼,如扇睫毛瑟瑟颤动,不禁心中一软,“胡说,你哪有甚么不好的。”
岂料那琵琶伎听罢,竟当真数落起自己来,从诸事揆度太过,说到七情郁结在胸,听得那王大公子一愣一愣。王进半晌,方缓过神来,径自哭笑不得。他暗忖玉山此人,平日里如何一心剔透,八面玲珑。但许是物极必反,有时忧虑太重,心思太细,倒成了冥顽固执的呆症痴病。而这呆症痴病,皆因玉山满眼满心都是那王大公子,一时容不得他想所起。王进念及此处,心中怜意更甚,遂低眉一笑,想与他许诺些甚么。但思来想去,搜肠刮肚,竟觉得自己那全部身家性命,也不足以抵这情义的九牛一毫。
正怔怔然两厢无话,环儿却抱着面檀木五弦琵琶,疾步往此间而来。
那丫头今日穿的是一件柳黄罗裙,素着脸,头上一对赤金珠花,愈发显得清秀俊俏。她见了玉山王进二人,忙给他们行礼,又道:
“主子唤我来,是为何事?”
玉山道:“好容易得了空,便看看你这琵琶弹得如何。先前教你的竹枝词,练熟了么?”
环儿忙答道:“已练熟了。”
那琵琶伎闻言点头,暗忖这丫头到底费了几分心思,下了几分苦工。便命她去堂内搬一张凳子,仔仔细细弹一段来听。环儿闻言,不敢怠慢,忙走进那琳琅阁中,搬出一张檀木月牙凳来,让与玉山坐。玉山却道不必,只懒懒靠在王进怀里。他见那丫头转轴拨弦,已成气候,便舒了眉眼,凝神静听。
环儿心中惴惴的,那竹枝词虽然练得熟稔,但玉山何等样人,生怕他有所不满。她一双手哆哆嗦嗦,几乎连那象牙轴子都转不灵便。玉山见她如此光景,知她那诚惶诚恐的毛病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便说:
“你且放宽心了弹去,作甚么这样瑟瑟的,将来上了台,可不得有你好看!”
环儿闻言,诺诺的点头,究竟没了办法,只好拿出那把琉璃色的牛角拨子,抬起头来声若蚊蚋道:
“主子,那我便弹了……”
言罢,见玉山点头,遂正了神色,扬手拨弦。那琴声温和如水,又有一股寒潭冰瀑般的清冽。那琵琶伎沉着脸,听她一曲完毕,眼里忽露出些赞赏神色,点头道:
“这弹得很好。”
短短一句话,让环儿像吃了蜜糖似的甜甜的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的,连忙起身,复又向玉山行礼,口中道:“主子教诲精深,环儿不过得了皮毛,不敢当此夸赞。”
玉山听了,暗忖这丫头果像自己,便笑着说:“好虽好,却到底差了点意思,又匠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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