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伶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赵殊低声道:“可是病了?”
“并未。”赵景伶摇了摇头,轻声道。外头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如今他那未曾见过几面的父皇病危,太子又暴毙,说是人人自危也不为过。他也不知道,若是他那两个皇兄中的一个继位,他还能不能继续在这大越活下去。
赵殊看出了他的担忧,用令人心安的坚定声音说道:“无论外头是怎样的乱世,我都会护你周全。”
赵景伶看着赵殊,点了点头,似乎没那么害怕了。
回府后,赵殊照例去议事堂了解各路消息。
“王爷,太子的事,应当是二皇子派人下的手。”苏仲安顿了顿,沉声道,“有情报称二皇子——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赵殊皱了皱眉,低声反问道。
“若是二皇子夺权成功,别的皇子们,怕是一个都留不下来……”苏仲安缓缓道,帝王家的自相残杀,并不是人们臆想出来的。
赵殊沉默了良久,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半晌,他才问道:“知舟,四皇子那边呢。”
孟知舟起身恭敬道:“四皇子前些日子才扫除了几个二皇子的眼线,我们的人暂时还未被发现。原先太子党的人,张侍郎、秦尚书等人,看样子也投靠了四皇子。还有西边来了消息说何将军的人马,怕是要动身了……”
赵殊点了点头,又与宋副将交代了些军中的事务后,便送走了他们。赵殊在书斋中坐了良久,似乎是在出神。二皇子要赶尽杀绝,四皇子又自小与赵景伶交恶,视他为异族野种、皇家之耻,无论谁登上皇位,赵景伶都怕是要被逼上绝路。
他能护得了赵景伶一时,安能护得住一世?更遑论二者无论是谁继位,都势必会架空他的权利。若他只想自保,他也无所谓做一个闲散王爷。只是若是想保全赵景伶,他便不可能只凭一副空架子。
苏仲安离开后也隐隐有些担忧,他忘不了他说出“赶尽杀绝”时赵殊身上一瞬间释放的煞气。他自然是明白那七皇子对他家王爷的重要程度,只是他也不想在这紧要关头上让那七皇子影响了赵殊纵观全局的判断力。
第六章
还有不足一月,何将军的人马就会全数来到京城。此时京城大部分的兵力还是他的赤卫军,然而等那何将军抵达后,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想到这里,赵殊唤来了孟知舟与苏仲安,沉声道:“在十日内找出四皇子与何将军勾结的证据,还有二皇子刺杀太子的证据。找不出证据,就造一份,造得逼真。”
孟知舟望了眼苏仲安,面色有些为难。他们这王爷啊,一下任务就这么棘手的,委实让他有些难办。
然而苏仲安并没有注意到孟知舟的表情,方才听到赵殊说这话,他便心里一沉。对方想同时扳倒二皇子与四皇子,莫不是想……?
看到苏仲安凝重的神情,赵殊也不打算隐瞒了。事到如今,也需对他们毫无保留。
“七皇子,我要他登上大统。”赵殊不容置喙道。
“七皇子?!”孟知舟忍不住惊诧道。
“劳烦知舟与仲安助我一臂之力。”赵殊缓缓道。
“万死不辞。”孟知舟与苏仲安不约而同道,恭敬地作了个揖。他们的王爷,明显是不想再多说什么,又如此诚挚地恳请他们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出了议事堂后,孟知舟与苏仲安相视一笑。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可比篡位来得高明多了。
午时过后,宫里来人传话说太后要赵殊入宫一趟。
赵殊来到瑶华殿,他的母后看起来十分得憔悴。
“殊儿,你来了啊……”高太后的声音有些沙哑。
“儿臣见过母后。”赵殊低声道。
高太后见到自己的孩子,压抑着的情绪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啜泣道:“你皇兄他……药石难救了。”
赵殊一时无言,拿出帕子给他的母后拭了拭泪。
高太后握住帕子,哽咽道:“太医说还能吊着一口气,至多再有两个月……就不行了。”
“生死有命……”赵殊轻声道。他的喉咙也有些酸涩,文帝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皇兄。才过不惑没几载,便要离开这尘世。
伤心过后,高太后恢复了理智,冷静道:“你一直未明确阵营,在如今这场斗争里,你若是想主掌这大越,母后也是不会怪你的。”她其实很久前就觉得她的小儿子,比她的大儿子更适合做皇帝。大儿子赵恪智谋有余,却过于优柔寡断。而赵殊作为一个带兵的将军,有胆有识,不经意间却又会透露出洞悉全局的敏锐与通透。他从小读兵书,却并非不谙帝王术。
“母后,儿臣自有考量。”赵殊低声道。他不想多说他关于七皇子的计划,他想扶赵景伶上位的目的,本就不是旁人能懂的。
“罢了,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母后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的。”高太后说道。
“谢母后。”赵殊恭敬道。
离开瑶华殿后,赵殊一路走到了寒山阁。
“皇叔近来必是事务繁忙吧。”赵景伶给赵殊递了杯茶,轻声道。
“外头瞬息万变。”赵殊低声道。
“皇叔也多加小心些。”赵景伶说道。
赵殊望着赵景伶,沉默了良久。最后有些挣扎般地说道:“倘若日后发生的事与你的意愿相违背,你也莫要太过怨我。一切……都是为了护你周全。”
“皇叔在说什么呢,景伶怎会怨你。”赵景伶声音清脆道,他有些不太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说。
赵殊没有再说什么,将对方扶上帝位,已是眼下最好的一条路了。只是他不确定届时赵景伶会是什么反应,大抵是难以接受的吧。
离赵殊下命令已经过了七天,第七日夜里,孟知舟面带喜色找到了赵殊。不得不说,赵殊手下的人办事的效率还是不错的。
“王爷,我们的人拿到了四皇子和何将军间的一封书信,应是四皇子遗漏未销毁的。”孟知舟说道。
“信上写了什么?”赵殊沉声道。
孟知舟望着赵殊,一字一顿道:“末将愿为四皇子效犬马之劳,谋得大越江山。”
赵殊难得笑了笑,低声道:“这篡位的罪名,他是逃不掉了。”
“王爷英明。”孟知舟恭敬道。
赵殊想了想又说道:“趁太子身边的人还未四散完毕,找个人顶了下毒的罪名。若是找得到真凶最好,找不到,便将那人推出去。”
“遵命。”孟知舟说道。这招移花接木,二皇子怕是招架不住。
那夜赵殊去了皇宫看望病入膏肓的文帝赵恪。短短两个月,他就已经从意气风发变得骨瘦如柴。赵殊换了他两声“皇兄”,半晌,他才幽幽转醒。
“是你啊……”赵恪用残破的声音沙哑道,眸光浑浊,眼里空空洞洞的。
“皇兄。”赵殊低声道,“臣弟有要事与皇兄商讨。”
赵恪了然,费力地摆了摆手,屏退了旁人。
待到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兄弟二人,赵殊开门见山道:“皇兄可否想过将皇位传给哪位殿下?”
赵恪笑了笑,说是笑,不若说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自嘲道:“太子……咳咳,已经走了。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臣弟以为二皇子与四皇子性情乖戾,不是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赵殊低声道。
赵恪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像一个老旧的破风箱。半晌,他才缓缓道:“我原以为该是他们中的一个会来逼宫,没想到……倒是把你给盼来了。”
“臣弟断无逼迫皇兄的意思。”赵殊波澜不惊道。
“你手上的兵权……可不是这么说的。若是我不答应,这皇宫,岂不是要被包围起来?”赵恪哑声道,又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说道,“罢了。你若想要这皇位,我给你便是。”
“臣弟绝无此等大逆不道之意。臣弟以为七皇子宅心仁厚,坚忍不拔,可堪大任。”赵殊低声道。
“七皇子……倒也合情合理。”赵恪淡淡道,做一个摄政王,也许是一步更好的棋。
“臣弟愿为皇兄拟诏。”赵殊进退自如道。
“玉玺,在我床头的暗格里。”赵恪哑声道,说完,便再未开过口。
他为帝十五载,殚精竭虑了十五载。如今他寿数将近,他一无秦皇汉武那欲要王朝繁盛千秋万载的野心,也无对这至高皇权的半分留恋。在他离去后,谁坐上那位置,又与他有和干系。谁想要,拿去便是,能不能守得住,就是那人自己的事了。
赵恪写完后放下笔,最后将那沉甸甸的玉玺盖到明黄的诏书上。
“臣弟告退。”赵殊将那“遗诏”卷好放入袖中,恭恭敬敬道。
大殿的门被推开,权力的更迭,也就只在这转眼一瞬间。
离何将军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要想把握先机,就在这两天了。
“宋副将,明日本王上朝时,你带领一万精兵由广益门起,自南向北将皇宫包围起来。巳时一到,你率五千将士带着我的令牌进入宫内,留五千镇守宫门。若遇负隅顽抗者,杀无赦。”赵殊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