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赵景伶不再满足于缓慢地前进。他希望疆瑜能够尽情地向前奔跑,他的确这么做了。
疾速的行进带来剧烈的颠簸,耳边都是呼啸而过的风。赵景伶从未有一刻感觉像现在这般自由。速度似乎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事情。他不是那个在深宫中忍辱负重的低微皇子,也不是幼年丧母的悲惨少年。他也是一匹马儿啊,在山脚下尽情驰骋。
也不知道疯了多久,赵景伶终于令疆瑜停了下来。过度的放纵令赵景伶有些气喘吁吁,两颊嫣红。他转过头望着赵殊,笑盈盈道:“皇叔,这可真痛快。”
赵殊望着眼前这个笑得肆意的少年一时间无言,半晌才沉声道:“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时常带你出来。”这样笑着的样子,才该是你原来的样子。
赵景伶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可以自己去骑擒风了吗?”
“自然是可以的。”赵殊说道。
虽然是无比期待的,但跨上了擒风的背,赵景伶难免还是有那么些害怕。毕竟先前都有赵殊在后头护着,但不管怎样,也不能怯场了。
赵景伶壮大了胆,号令一下,便驾着擒风飞驰而去。赵殊骑着疆瑜伴在赵景伶身旁,以免对方遇到什么不测。
事实证明,赵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擒风的性子比疆瑜烈些,赵景伶又是个新手,两相碰撞,难免会出些岔子。
赵景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惹得擒风撒开蹄子疯跑,甚至快把赵景伶甩下身去。
“皇叔——!”赵景伶死死地拽着缰绳,崩溃地喊着赵殊,声音都带着些泣音。
赵殊皱眉,加速来到赵景伶身边后从疆瑜身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擒风的背上。他一手将赵景伶揽到怀里,一手接过缰绳,将撒野的马儿控得服服帖帖。
“没事了。”赵殊哑声道。
赵景伶还有些惊魂未定地靠在赵殊怀里,半晌,才有些愧疚道:“是景伶逞强了。”
“不碍事。擒风性子烈,倒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赵殊并没有觉得赵景伶不懂事的意思,又说道,“你的手,给我瞧瞧。”
赵景伶伸出手,缓缓地张开手指,通红渗血的手心便暴露在赵殊的眼前。
“都弄伤了。”赵殊的脸色黯了黯。
赵景伶收回手,轻声道:“不算什么的。”与曾经被欺凌后满身的伤痕比起来,这真的不算什么。
“天色也不早了,回府给你上药。”赵殊说道。
赵景伶也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和赵殊回了王府。
赵殊传人拿了药,亲自给赵景伶上药,最后用长条的白布轻轻地包扎好。
赵景伶看着对方专注细致的样子,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皇叔,对他如此好。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甚至还不如一个大宫女来的得势。但一想到自己一无所有,对方也应当是不会有什么目的的,毕竟,图什么啊?
第五章
用膳的时候,赵景伶感觉有些不自在。偌大的桌子旁只坐着他和赵殊两个人。平日里他都是一个人吃着一两个菜……
赵殊见赵景伶手伤了用筷子不方便,便给对方夹了很多菜。赵景伶也不好意思被这么照顾……
“多吃些,那几只蟹都鲜嫩得很。”赵殊说道,又唤了人给赵景伶剥螃蟹吃。
赵景伶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边慢慢嚼咽一边想着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然而事实是,他已经很饱了。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的食量变得很小。
赵殊看赵景伶确实是吃不下了,才命人撤了席,说道:“出去走走吧。”
不是应该回宫了嘛……赵景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说出来。赵殊想着赵景伶头回出宫,热闹的街市都还未曾去过,总要带对方去逛逛的。
即使是到了晚上,城里依旧十分繁华热闹。街道两旁,酒楼小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手艺人也没有收摊回家,叫卖着精致的糖画。路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赵殊担心赵景伶走丢了,轻轻地攥着对方的手腕。
赵景伶跟在赵殊身侧,像一只好奇的猫儿探出了笼子,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
“那个是什么,皇叔?”赵景伶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问道。他在皇宫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只觉得那几颗红红的圆珠子在灯笼的微光下显得十分漂亮。
赵殊顺着赵景伶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轻声道:“那是糖葫芦。”赵殊牵着赵景伶走到那摊前,说道:“来一串。”
赵景伶原以为这是什么装饰品,没想到听到赵殊说:“吃吧。”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被放到自己手里的糖葫芦,这竟是个吃食?
赵殊牵着赵景伶继续往前走。赵景伶有些试探性地咬了一口那糖葫芦,外壳甜而内里酸,混合在一起的酸甜感尤为可口。
“皇叔可要吃一颗?”赵景伶将糖葫芦递到赵殊面前问道。
赵殊原是想说不要的,但是他一低头看到对方清澈而无辜的眸子,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微微弯下脖子,从那根竹签上咬下一颗糖葫芦。他也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吃这东西了,只记得自己还年少的时候偷跑出宫吃过两回。这味道,似乎是比记忆里好了不少。
二人在街市上逛了一个时辰,最后赵景伶走得脚都酸了,赵殊才将他送回皇宫。
赵殊回府后,恰巧碰到苏仲安在月下舞剑,便上前指点了一二。苏仲安是他府里的谋士,虽说明面上只是个幕僚,但到底是一起和赵殊出入过沙场的,并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谋士。赵殊也器重苏仲安,与他十分合得来,与其说是上下级,倒不如说是知己更为合适些。
“不知今日来的小公子是?”苏仲安收起剑问道。
“我的侄儿,七皇子赵景伶。”赵殊说道。
苏仲安面上露出些讶异,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宫中还有个七皇子,原以为是早夭了,不料真有这么号人。更没想到赵殊竟与对方相熟……
“这七皇子是什么来头?”苏仲安疑惑道,赵殊莫不是想拉拢对方?
“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赵殊低声道。
苏仲安点了点头,他倒不知道他们这王爷还如此看重叔侄亲情。
之后的一个月苏仲安又见到过赵景伶几回,他起初也只觉得赵殊在“行善积德”,毕竟他听说了那小皇子的身世后也觉得十分动容。然而对于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王府的赵景伶,苏仲安终于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
一日赵殊送赵景伶回宫后回到王府,看到苏仲安面色复杂地望着他。他也不是愚昧的人,一眼便能看穿对方心中的疑惑与担忧。但他只是装作没有看到,那些事情……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难道要与自己的好友说他对自己的侄儿起了异样的心思?这样悖德的事……赵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景伶便成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人。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赵景伶没有听过戏,他便带他去听牡丹亭的缠绵悱恻;没有在江山泛过舟,他便带他看日暮渔舟唱晚;没有完整的童年没有放过风筝,他可以手做一个轻盈的风筝给对方耍玩。
赵殊活了二十三载,军营中便待了六年。此回初识风月,总觉得那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妙人。然而二人的叔侄关系又像一道难以逾越的藩篱,令赵殊只能将自己困在一个狭小的领域内,一举一动都遵循礼仪与教法。他也时常自嘲自己这见不得光的念想,然而情字又何来道理……
赵殊回京已经一年多了,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他也看得真切。只是最近的风向……变得更加诡谲了。
文帝忽染恶疾,病来如山倒,已是在床上躺了月余。期间一共拖着病躯上了三次朝,那惨败衰败的面容,几乎让人觉得他寿数将近。太子代理朝政已有约莫二十天了。二皇子党与四皇子党原本还只说得上中规中矩,如今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开始动作起来。最好的时机,是没人会错过的。
一年来,赵殊一直没有搀和进这些皇子们争权夺位的战争中,只是眼下这样硝烟弥漫之际,他也需好好斟酌自己该如何自处了。他虽按兵不动,但各方的情报一直探听着,甚至在那几位身边都安插了几个眼线。宫里传来消息,他的皇兄已经立下诏书以便不测,那诏书中写得便是将皇位传与太子……
那二皇子与四皇子想来也是得到了消息的,一时间,太子成了众矢之的。当你与一人为敌,你二人是势均力敌。当你成为了别人共同的敌人,你便是这角逐中的配角,被牺牲的配角。
一日,苏仲安神色匆忙地找到赵殊,凝重道:“那边传来消息,东宫——亡了。”
赵殊面色一沉,半晌才哑声道:“老二还是老四。”
苏仲安摇了摇头,说道:“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是二皇子派还是四皇子派下的手。只知道太子是死于一种剧毒,目前宫里还没放出消息。明日该是要报丧了。”
“倒是小瞧了他们。”赵殊低声道。手段歹毒至此,他的侄儿,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近日来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弄得赵殊忙碌不堪,算起来他与赵景伶快有十日未见了。太子的丧事过后,赵殊便与寒山阁看望了赵景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