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见到赵殊,自然是十分欣喜的。她拉过小儿子的手,有些感慨道:“你说你啊,好好的亲王不做,非要去带兵打仗。此次回来后便不要再去了,你这孩子,都不知道让我担心了多少回。”
“母后教训得是。”赵殊低声道,转而又说道,“只是这大越江山,也需要有人为之厮杀。皇兄在朝堂上以笔为刃,儿臣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
“你成心要气死我。”高太后嗔怪道。
赵殊笑了笑,低声道:“儿臣不敢。”
高太后轻叹一声,说道:“这样也好,你们兄弟齐心,兄弟齐心啊……”
“母后,不知诸皇子们如今怎样了,想来也是能为皇兄分忧的。”赵殊说道。
“你那几个侄儿啊……和他们的母妃一样,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就只有小九、小十一,年纪还小,会甜甜地叫我皇祖母。”高太后说道。
“我来时见着小十一,他都认不出我了。”赵殊笑了笑说道。
“自然是认不出的。”高太后道,转念又说道,“既然已经谈到你那几个侄儿,有件事你还得细细想清楚了。”
“还望母后指点。”赵殊说道,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虽然我是一个妇人家,说这些不太合规矩。但此处只有你我母子二人,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高太后直截了当道,“大皇子景元已经入主太子府三年了,老二景翰也出宫建了府。转眼老四也该及冠了,离建府也不远了。虽说这太子已经是封了,可那两个啊,还虎视眈眈着。”
赵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母后的意思是,要儿臣多帮扶着太子些?”
“非也。你那三个侄儿,我并未对他们任何一个抱有偏爱。只是如今他们三足鼎立,你还是早日选好阵营为好。”高太后沉声道。她与后宫的那些嫔妃们都不亲厚,甚至是有些漠然的。那几个皇子们性子也都不讨喜,赵殊站哪一边,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有那九皇子的母亲惠妃是她的娘家人,与她感情密切些。
“母后,恕儿臣直言,儿臣并不想趟这趟浑水……”赵殊缓缓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宫中,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若是你始终不上某条船,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怀疑你心怀不轨,尤其是你手上还有四十万赤卫军。你皇兄信任你,不代表你的侄儿们也会。你不想树敌,却会平白无故多三个劲敌。”
“母后所言极是,待儿臣细细考量。”赵殊恭谦道。
“倒也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你皇兄也正值壮年,离退位还远着。或许几年后我的小九长大了,也能与他们一较高下。只是对你来说,一切还是早作打算的比较好。”高太后慢条斯理道。
赵殊离开了瑶华殿后,从南侧的小路一路往西宫走去。
赵景伶下了学,慢慢悠悠地朝自己的住处走着。寒山阁在皇宫的西北角,离上书房极远。他不像他那几个皇兄皇弟们那般命好,出入都有肩舆接驾。要想准时来上书房念书,每日便得天微亮就起,与太监宫女也是相差无几。他也想过不念书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他是不是在那。可他终究不甘心,不甘心腐败在这样的深渊里。
快走到寒山阁的时候,他的鼻尖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白皙的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煞是动人。
“七殿下。”赵景伶听到背后有人唤他。一转身才发现,对方是他前日里才见过的“皇叔”。
他有些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蹙眉轻声道:“皇叔怎的来了此地。”
“你不必担心被人见着,此处离其他皇子们的宫殿都远。若是有宫女太监经过,也是不敢出去碎嘴的。”赵殊一眼看透了赵景伶的心事,低声道。
赵景伶似乎是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
“快到殿下的住处了吧,我走得有些渴了,不知可否向殿下讨碗水喝。”赵殊说道。
“自然是可以的。”赵景伶答道。对方并没有说为何会到这里,他也不好再多问。上回他碰着赵殊,还是太放肆了些。纵然对方并没有与他计较,但若是今后要想在这宫里自保,还是谨慎些的为好。
赵殊跟着赵景伶来到寒山阁。屋子很小,里面的摆设也都十分陈旧了,这令赵景伶在赵殊面前有些窘迫。就算是已经习惯了这样蝼蚁般的生活,这么直白地铺在别人面前,也深深地抹杀了他的自尊。他沉默不语地为赵殊倒了一杯茶,那杯子是他屋里最好的杯子了。纵然是这样,杯壁上还是有两道明显的划痕。
“多谢。”赵殊说道。
赵殊放下杯子,才发现对方细瘦的脖子里似乎有一道伤疤。
“殿下颈间那伤,是怎么来的?”赵殊问道。
赵景伶愣了愣,低眉轻声道:“自己摔的。”
到底是不是自己摔的,赵殊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样细而长的疤痕,明显是利刃留下的,断然不可能瞒得过久经沙场的他。那样的位置,不可能是自己下的手,没有自尽的可能。
“二皇子?四皇子?还是别人?”赵殊皱着眉问道。
赵景伶沉默了良久,最后说道:“五皇子。”
“他竟敢做这样的事?”赵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愠怒,他只知那几个皇子排挤赵景伶,却不知已经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四年前的事了。那时他据说是和高人学会了飞镖,给别的皇子们演示着。他本就对我积怨已久,那日我又在夫子面前将他比了下去,引着了他的怒火。他那飞镖,便不长了眼。后来活下来,也是我命大吧。”赵景伶缓缓道,他很平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向对方吐露了这段过往,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在意过他一丝一毫……
赵殊不知道对方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只是一想到四年前,赵景伶才十二岁啊,就忍不住心疼起对方。
“我那儿有些祛疤的药,改日我拿过来给你。它与你不相称,还是祛了好。”赵殊低声道。
赵景伶微微一怔,轻声道:“劳烦皇叔了。”也许对方说的只是场面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殊离开后,赵景伶原以为自己与这位皇叔日后也不会再见上了。他却不知道也就是从这天开始,他的生命轨迹,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三章
这日赵殊从瑶华殿出来后,依旧沿着那小路来到寒山阁。今日他来得晚,赵景伶已经回来了。他能从窗里看到对方窝在榻里小憩,像只猫儿一般。
“吱呀”,赵殊推开了寒山阁的门。猫儿惊醒了,一双玲珑美目迷茫地望着赵殊。
“前些天说好的,给殿下带药过来。”赵殊说道。
赵景伶半晌才回过神来,没想到对方真的言出必行……
“多谢皇叔。”赵景伶轻声道,从榻上下来走到一旁。赵殊身量极高,在他面前硬生生地将门外照进来的光都挡回去大半,惹得他有些不自在。
赵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轻轻放到桌上,说道:“殿下每日沐浴后取出一些敷在伤疤上,待药液风干后再穿上衣物便可。”
赵景伶点了点头,有些许恍惚。纵使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药瓶,上面的花纹也是鎏金的,与他这屋子格格不入。
“正巧太后送了些糕点给我,殿下也尝尝吧。”赵殊说道。
赵景伶这才发现对方手上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景伶不敢……”赵景伶轻声道。太后赐的糕点啊,许是什么名贵的贡品,哪是他能够肖想的。
“不过是些糕点罢了,有什么不敢的。”赵殊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盒子打开。香甜的气息便四处弥漫开来,那是一盒金灿灿的绿豆糕。
赵景伶看着赵殊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听到对方低声道:“尝尝。”赵景伶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只是又在对方的眼神下定住了身体。他的这位皇叔,明明不苟言笑的,却也不会带着习武之人的煞气,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半晌,赵景伶终于微微低下头咬了一口。香软的绿豆糕入口即化,赵景伶舔了舔嘴角,又有些不确定地抬头忘了赵殊一眼。赵殊拉过他的手,将那块绿豆糕放到他手心里,轻声道:“多吃点,你看你多瘦。”
赵景伶望了躺在手心里的绿豆糕,吃得少并不是他想的,瘦也不是他想的……每天吃着和下等宫女们一样的饭菜,也不是他想的。他小口地吃着那块绿豆糕,缄默不语。
“明日我拿些枣糕过来给你尝尝,你该是喜欢的,我倒是不爱吃这些甜的。”赵殊坐下说道。
赵景伶见对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话语中还带着一丝微微的亲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
“景伶没有什么可回赠给皇叔的。”赵景伶垂着眼,幽幽道。
“你愿意与我闲聊几句,打发打发时间,就是‘回礼’了。”赵殊说道,“我在军中待惯了,回来后赋闲家中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赶巧前日里碰上了殿下你,与我应是投缘的。”
赵景伶也不知对方是怎么得出“和他投缘”这个结论的,只觉他这皇叔定是在胡说八道。可他又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好反驳。